菩提院中,心怀鬼胎的迟少恭小心翼翼的跟在弘法大师的身后,进了其中的一间屋子,里头横纵整齐的摆放着一排排的古朴书架,面从竹简到布帛,从残页纸张到线装书籍,应有尽有,全都是这些年来大佛寺存下的有关佛经的珍本古籍。
弘法和尚径直走到最里头的一个书架边,取出了一轴卷好的字帖,透过卷边老旧的侧面,迟少恭隐隐还能看到一层又一层的金黄色。
吹了吹面若有若无的灰尘,弘法和尚将那绳结轻轻一扯,然后在书案将这幅字帖展开,金黄色的底布,最右侧是六个大字“妙法莲华会义”,下方还有两个小字,“卷三”。左边则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正是经文正文。
不过这经文的文字书写,竟然与如今流行的行、楷、草等字体皆不相同,虽然也能够辨认,但明显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加即便保存得十分完好,但随处可见的老旧色彩暗斑,可见这东西绝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物品了。
似乎是再见到这幅经卷,弘法和尚来了兴致,竟是又将经文看了好一会,才将这东西缓缓收起,系好绳结递到了迟少恭手。
迟少恭心头暗暗一滞,不敢怠慢的接了过来:“多谢长老赐书。”
弘法和尚也没管他的话有什么不对,顺手锁房门,两人出来,迟少恭正要告辞,弘法和尚却邀他在旁边一坐。
虽然迟少恭经文到手,但此时显然不是暴露的时候,所以也还是装作小沙弥,诚惶诚恐的在石登坐下,然后他便像是见鬼了一样,听见老和尚笑着朝他道:“贫僧观施主运气似乎一向不是太好。”
迟少恭手一紧,甚至将那轴字帖都捏的吱吱作响,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动弹,只不过当他想要动弹之时,对面的老和尚却笑着朝他双掌一合:“阿弥陀佛!”然后双眼缓缓闭,之后便没了声息。
空气中忽然有一股不明的阴风吹过,即便是这佛门清圣之地,迟少恭也觉得浑身毛骨悚然,他下意识的四周张望了一下,空无一人的菩提院内,只有老和尚和他相对而坐。
但这白眉白须的老和尚一声佛号之后,便好像陷入了永寂,没有了任何声息,迟少恭猛然一惊,手指望老和尚鼻息一探,登时惊得站起连连后退。
“死了!?”
武功高强的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老和尚的心跳,这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和尚,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在他面前圆寂了?大佛寺地位崇高的弘法和尚,惠远和尚的师傅,菩提院的院主,居然在他面前就这么死了?
饶是迟少恭见多识广主意甚多,这一刹那也只感觉到脑子有点懵?
“要遭!赶紧走!”
迟少恭毫不迟疑的将字帖紧握,转身就欲离去,不过临走之前,他却咬着牙恭敬的对着老和尚的尸身躬身下拜,然后捧着字轴飞快的朝山下而去。
只不过他还没出这片林子,前面忽然就来了个小沙弥,不是别人,正是新分到菩提院的惠平小和尚,和尚手里甚至还拎着一个食盒,隐约传来食物的香气。
菩提院中藏书甚多,所以这里一向不开大火,只有几盏灯笼一樽泥炉,顶多也就能用炭火烧烧茶水喝,至于弘法大师的饮食,一向都是从山下送来的。
迟少恭慌忙离开,立刻便与惠平撞了个正着,要说这大佛寺藏龙卧虎也是不虚,惠平若是没什么本事,也犯不着调他来照顾弘法老和尚。
这小沙弥虽然年纪不大,看去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在罗汉院同一批进修的沙弥之中,他是头一个闯过阵毕业的,所以一身武艺也不可小视,放在江湖去,比之那传闻的一些少年侠客也不遑多让。
见迟少恭形迹可疑,惠平当即呵斥道:“你是哪一院的弟子?慌慌张张,在这做什么?”
迟少恭哪里敢应答,身势不停,二话不说就是一掌印下,惠平也不示弱,提气就是一掌相对,只不过终究还是根基太浅,被迟少恭一掌就拍得噔噔噔倒退了十几步,手里挽着的食盒也持之不住,乒乒乓乓的杯盏碗碟洒了一地。
“闪开!”迟少恭得势不饶人,脚步一踏,瞬间跨越数丈距离,携带滚滚风雷之势直接撞了过来。
哪知道惠平和尚却不闪不避,他明知敌不过迟少恭,却猛然双拳如龙捣出,直奔迟少恭面门,同时嘴里高声呼喝道:“贼人闯……!”
贼人闯山,山字还未喊出口,惠平再被迟少恭一张拍中胸口,登时一口长血就喷了出来,洒了迟少恭一身,而他的双拳却只在迟少恭的脸皮擦过,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但落地之后,惠平却一边吐着血一边震惊道:“是你!”
迟少恭眉头一皱,这才发现刚才那一下,虽然没有伤到他,但本来就粘的不是很好的眉毛登时又掉了一半下来,耷拉在眼皮,气得他脑门青筋直抽。
最近几天寺里头到处都在找这个惹是生非的无眉和尚,惠平也有所耳闻,甚至还见过一两幅不怎么像的画像,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贼人,对方眉毛露馅,他立刻就认了出来。
此时迟少恭顺手将这眉毛往前一拍,又贴了回去,紧接着直接从旁边的山道口下山去了。惠平连续被逼退两次,早已经将下山的路途漏了出来,他又没想着杀人灭口,所以只是夺路而逃。
“不是我杀的!”
贼人夺路远去,忽然惠平却忽然听到他留下的几个字,顿时眼神惊恐怒张,转头朝着林中院落奔去,赶到小院之时,弘法和尚双手合十,神态安详,但浑身却没了丝毫生气。
惠平顿时脑子一麻,立刻狂奔而走,朝着迟少恭离开的方向奋力追去,同时狭窄的山道之,忽然传来连声凄厉的哀嚎:“无眉贼人害了弘法大师!无眉贼人害了弘法大师!”
“贼人在……什么?你说什么?弘法大师怎么了?”
山道,惠平还未奔出多远,忽然前方电射而来两道人影,正是山下值守巡逻的武僧之一,刚才他听到山好像有人在喊什么贼人,所以一路赶来,正好看到口角溢血的惠平正在往下跑,所以立刻便问贼人在哪。
只不过还未问完,却听到惠平口中喊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差点骇得魂飞天外,立刻奔前来,抓起惠平问道。
惠平强忍着胸中如火烧一般的疼痛赶紧道:“我是新晋的菩提院弟子,刚才正要给弘法大师送饭,但那贼人却正好从菩提院中杀了出来,还抢了一卷经文在手,这人夺路下山,我不敌,等我进去一看,弘法大师已经圆寂了。师兄赶紧去山下报信!快!决不能让那个贼子跑了。”
这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一瞬间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全数说清,只不过说完之后,惠平登时又是一口老血呕出,迟少恭虽然没有想着杀他,但那结结实实的两掌,可是不好受的。
巡逻的武僧顿时惊骇莫名,立刻将惠平放在一旁山壁靠好,转身就是拼了命一样的朝着山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将弘法大师被害的事情嚷了出来,闻听此事的和尚越来越多,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莲花座附近的大小僧院全都被惊动了起来。
没过多久,整个大佛寺便像是发了狂一样,无数僧众鱼贯而出,到处都是持棍的和尚来回,每一个房间,每一个禅室都被翻箱倒柜,甚至是来往的香客,都被一一严格盘查,不得擅自走动,不少人还被僧众当众扯了眉毛试验真假。
惊呼怒喝声四起,大佛寺转眼之间就好像煮开的水一样,乱了起来。
“砰!”
知见院的香客院落之中,此处平时非达官贵人不能留宿,但此刻也被一队僧众粗暴的推了开来,几处大殿厢房屋舍,僧众们一处也不愿意翻过,大有刮地三尺之势。
居住在此的允怜香与刀手眼下却并不在此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和尚们搜了一圈之后没有见到任何人,在小沙弥汇报之后,领头的武僧眉头一皱,吩咐道:“马派人去找,找到之后,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将这两人给我请回来,安顿在这里不允许外出,直到抓到那个无眉贼人再说。若有变故,即刻回报伏魔院。”
当下和尚们便各行其是,留下几人看守这处院落之后,大队的僧众又朝其他地方而去。
此时的允怜香与手下的刀手,正在大佛寺内院禅如院附近,在僧众动起来的前半段时间,他们便听闻了无眉贼人害了弘法大师的消息。
作为弘字辈仅存的几位长老之一,弘法大师的名声在大佛寺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当初允怜香都还曾想要拜会,但却被大佛寺拒绝了。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被害,会是为了什么?
允怜香妖艳的脸庞流露出惊喜的神色,甚至隐隐泛着一丝红晕。
虽然他在这等着迟少恭,为的就是他口中的绝世武功,但等了这么多天,那迟少恭虽然来了,但却并没有什么动作,也让他颇为丧气,总不能就一直这样干耗下去吧?他在京城可还是有着差事的,耽搁太久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所以这几天来每日他都是在以游寺为名,到处明察暗访这少年剑客到底藏在哪里,如果找不到的话,就当游览明寺散心了。
没想到这迟少恭几天不动,一出动就来了个大动作,竟然将弘法大师都害了性命。能够甘愿冒着如此风险,允怜香顿时在心里将迟少恭所图谋的武功秘籍的层次再次拔高了一个等级,普通的东西,绝对不会让一个天才剑客如此丧心病狂。
当下他们两人便也在僧院之中到处寻找起来,只不过还不到一个时辰,两人正在寺内到处徘徊时,忽然就有一队僧众提着齐眉棍将他们俩严严实实的围了起来。
“几位师傅这是何意?”繁花似锦的裙裾轻摆,允怜香笑问着几个怒气冲冲的和尚。
只不过这一次,却好似没有人买账他这张脸,甚至连身份都不好使了:“两位贵客,还请速速回返居所,大佛寺下将要戒严,贼人未抓住之前,还请两位不要随意走动。”
“我们也知两位贵客身份尊贵,但本寺长老遇害,此为非常时期,还请两位配合,不要让贫僧难做!”
这一队和尚皆是武僧打扮,虽然武功不一定比得过允怜香和他身边的刀手,但气势却丝毫不弱,而且态度十分强硬,领头的和尚似乎只要允怜香一拒绝,立刻就会动手,连分毫情面也不顾了。
大佛寺遭遇这么大的事情,反应过激确实也比较正常,不过允怜香还是有些气闷,武僧全免戒严,这样一来,他还如何去找这个迟少恭,这些日子岂不是白等了?
“主事……”一旁的刀手轻声示意了一下,虽然没有明说,但允怜香也听得出来他语气里头隐含的意思。
“弘法大师遇害,在下也深感哀伤,既然寺内有规矩,小女子遵从便是!长明,我们这就回知见院!”允怜香说完轻身一礼,便带着刀手往知见院回返。而他的身后,则是一队武僧严严实实的“护送”。
等到回到知见院中的香客院落,已是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等到看到两人规规矩矩的进了安排的居所,武僧们才留下数人把守此地,然后散去。
只不过领头的武僧转头便到伏魔院报,这两人形迹可疑。
伏魔院的掌尊乃是惠昌,乃是大佛寺的武力部署之一,几乎大部分的武僧都归伏魔院管辖,对这位师弟的汇报,惠昌立刻便了心:“师弟可是有什么发现?”
“回师兄,这两人虽然名为贵客,但弘法大师出事之后,这两人却反而在寺内到处乱窜,好像也在寻找那贼人,而且有师弟路过隐隐听到这两人说什么秘籍之事,我看这事他们多半也有牵连,不过与那贼人是不是一路就不好说了。”
惠昌顿时眉头大皱,这两人乃是安顺王府的人,路过大佛寺在此借宿参禅,但这一借就是快将近一个月了也不走,确实有些蹊跷。
不过这两人和那贼子到寺的时间不一致,而且之前还有过瓜葛,应该不是一路人,但牵连多半是有的,只不过,即便是强问的话,这两人也未必会说啊。
正在惠昌思忖之际,忽然外面一阵惊慌,有僧众飞快的奔行前来:“师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