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所在的地方是一条土石路,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有垮塌,而路的右边,原本应该是一道灌溉渠道之类的河沟,但是现在里面早已看不到河床的样子,反而全都是枯黄的杂草。
道路边则是将近半人高的一层层的黄色荒草,朝着沟里面长着,中间有一块被压折了大半,好似有什么东西滚了下去。
王中下了驴车走到路边一看,果然,这边的坡下,河沟的杂草淤泥里,正蜷着一个人在勉力扑腾的呼救着。
这人早已摔得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发髻也乱了,看不大清长什么样,听声音,倒是很年轻。身穿的也不是常见破衣烂袄,与平明百姓麻布居多的衣服截然不同,有些像是好的丝绸,而且腰间还挂着玉佩之类的东西,显然是个有钱的。
按说这路边到河沟地下虽然深,但却其实也不到一人高,这年轻人废点力扯着下垂的杂草应该还是能爬来的,但这人左腿的小腿,却夹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捕兽夹子,锯齿状的刃口将腿夹得血肉模糊,没流血过多而死,都当真是算这人命大了。
“大哥,帮帮忙!我是过路的行人,不小心踩到了陷阱,求求大哥,救命!救命!”
那人见路边忽然探出个头来,立刻便朝着王中求救。
王中却将脑袋缩了回去,下面的救命声立刻声嘶力竭起来。
他回头看了看路的另一边,杂草与田垄好像是有些点滴的血迹,不过这方向应该是来自于前面的山里头,这人难道是在山里头踩到了夹子一路走到的大路?
然后,又摔了下去?这可真够倒霉的!王中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
默念了一下属性面板,看了看任务栏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字迹出现,王中便回头将杂草拨开,然后趴在了地,把手伸了下去,对着那正在哭天喊地求救的人道:“别嚎了,省点力气,把手给我。”
那人赶紧慌不迭的朝着王中这边蹭,然后尽量伸长了手臂去够着王中的手掌,好在这河沟虽然深,但岸边总还有些弧度,加王中再适量的往下探出一些,还是能够着的。
片刻之后,王中一把抓住这人向晃的手腕,然后向用力一提,总算将他提来了一些,不过拖动的过程中,免不了触碰到伤处,顿时又是一阵杀猪似的的惨叫。
“忍着点,把那只手也给我!”
将这人拖来一些之后,王中总算有了空间,不用趴着了,趴着毕竟没法用力,跪在地的他刚好抓住这人的双手。
“我往拉,你把那受伤的脚抬一点!”
王中喊了一声,那人慌忙答应道:“好!”
话音刚落,王中便猛地一使劲,将这人直接拖了来,好在这回他聪明了些,伤脚在,就是颠簸了些,没刮着,不过也疼的这人龇牙咧嘴。
将这人拖来靠着车轮先坐着,王中直接走向了他那被夹子夹住的伤脚,走近一看,血肉模糊的小腿,都看不清夹子的锯齿轮廓了,估计这一下就差将他的腿骨都给截成两断了。
王中开了个玩笑:“喝,你这骨头还真硬,忍着点,我给你掰开先,不然你这样夹着,也动弹不了。”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这人疼的满头是汗,王中的手刚触碰到夹子,便让他的嘴猛的张开,不过或许是为了忍住,只张着,没声音。
“忍一下啊!”王中呵了一声,双手摸索到夹子的两边,然后猛地一掰,拇指粗细的锯齿直接从这人血肉之中扯了出来,鲜血顿时不要钱一般的汨汨流淌。
夹子掰开,这人惨叫的瞬间,腿便缩了出去,王中赶紧将手的铁疙瘩放到一边,然后从车将自己的水葫芦拿了下来。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就只有这一葫芦水能做清洗之用了。
凉水倒在伤口,这大冷天的,顿时一阵酸爽,王中只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快震破了,才算是跟他把这伤口勉强清洗干净,接着又从包袱里找出一件还算干净的衣裳,撕下麻布,给他裹,才算是勉强收拾完成。
经过这一番折腾,这人早已被痛得昏了过去,倒省了王中许多事。
将车的坛子朝边挪了挪,扔掉了两坛,给这人腾出了空间,王中将之顺手往里头一放,刚刚好卡住,就算跑快点也不会颠下来。
王中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将那夹子慢慢合起,放在车架角落一并带,然后才招呼着毛驴路。
能做的他都做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小子命大不大了。
如果能快点找到一个有人烟的镇子,找个大夫给他药,重新包扎,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找不到,那就自求多福吧。
不过有可能是这人天生霉运到家,走路都能踩到这种专门用来补猛兽的夹子,一直到天黑时分,王中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大的村镇。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这温度也越来越低,马车的伤者即便是昏迷过去了,被卡在稻草中间,也忍不住的在震颤发抖。
王中回头看了一下,发现这人的嘴唇都已经冻成了乌青色,昏迷之中,两个眼皮还在不停的颤动。
这个时候,王中才终于大致看清楚了这小子的模样,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他,应该还比王中大一点,有棱有角的脸庞,正常情况下应该也不算难看,结合这身的东西来看,倒像是某家的世公子一类的人物。
不过有没有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现在好像就快死了,让王中有些伤脑筋。
“唉,难办!”
叹息一声,王中将驴车朝着旁边一处土围子下赶了过去,这里有几棵树,不像是自然生长的,倒像是人栽种的。
旁边还残留有建筑的痕迹,显然之前这里应该是有房屋的,现在不知道是被拆掉了还是被烧掉了,反正地有些深沉的黑灰,而房子也不见了。
围子加几棵树正好挡风,王中将驴车赶在另外一面,然后便去寻摸柴火。
好在这深冬时节,荒郊野外的什么都不多,枯枝荒草倒是不少,没一会儿,一团篝火便在这背风之处燃了起来。
橘黄的火焰升腾,窜起半人多高,火星四溅,旁边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王中添好了柴火,烘了烘手,又从车抱了一个陶罐下来,放在火堆旁边温着,等到里头的泡菜汤热了,便拿盖子倒了一点。
“大兄弟,水都给你洗伤口了,没水了,只能给你喝点这个了,能不能活,看你自己哈!”
端起盖子,王中一边叹息念叨着,一边把这人扶起来,撬开嘴唇灌了一点进去。
或许是这泡菜水有用,又或者是这味道实在太过熏人,反正半碗汤水下去之后,过了一小会,这人竟然还真的在一阵咳嗽中睁开了眼睛。
坐在对面的王中手里还拿着刚刚倒掉剩下半碗汤水的盖子,有些惊奇的看了一眼那人,又疑惑的看了看手里的坛子盖,然后他自个儿也走到坛子便自己又篦了半碗酸菜水出来。
砸吧着喝了一口,一股浓郁的酸味直冲王中的脑门,其中还带着刺激辛辣,瞬间就将他呛得不停咳嗽起来。
过了好半天,两个不停咳嗽的人总算先后消停了下来,一人靠着树干,一人靠着车轮,隔着火堆相望而坐。
“在下常玉郎,多谢大哥相救!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王中咳嗽刚刚平复,还在喘着辛辣的气,那被救起来的人四周张望了两下,好像总算是弄清了情形,然后对王中有气无力的拱手道。
王中此时还是感觉喉咙间有股火在往鼻子里窜,极不舒服,只是简单的对那人点了下头,然后索性从坛子里捞起一片腌菜大嚼着吞吃下去。
有股东西从喉头滑落,王中才算好受了一些,折腾了半天,弄得他都已经浑身冒汗了。
不过这酸辣的腌菜吃下去,不仅填腹中空虚,而且还能御寒,所以王中顺口便朝那人问道:“呼!你要不要来点?对了,你刚说你叫啥来着?”
“在下常玉郎,多谢大哥救命之恩!还不知大哥如何称呼?”对面小伙连忙又重新复述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王中这才听清了对方的名号,随意的点了点头道:“哦,常玉郎,你的命还真大,呵呵,不用谢,举手之劳,我叫王冲。”
一边说着,他一边抱着坛子走了过去,到了常玉郎身边,从里头扯出一片腌菜来,对他道:“咯,晚饭就只有这个了,要不要吃。”
常玉郎脸色苍白的靠着树干,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从王中手里接过这一块水渍淋漓的腌菜,一点点的塞进了嘴里。
王中其实对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但他对这人怎么想并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对方到底有什么心理活动,他一点都不在意。
两人吃了一会,常玉郎毕竟虚弱,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腌菜,便不动了,王中自顾自的一路稀里哗啦下来,倒是吃掉了小半坛子的腌菜。
其实原本他应该还准备有干粮的,但过了葭仙关,大半天之内绝对能赶到泸宾县,所以在山里出发的时候,大伙便忘了这茬。
过了关之后,他又临时改道,走南边过,这头前一路没遇到地方补给,今天晚也就只能拿这东西将就兑付了。
不过说归说,这腌菜竟然还莫名的好吃,不然他也不会一直吃到肚子有些撑了才停下来。
吃完之后,王中瞟了一眼常玉郎的伤腿,这货的体质倒还不错,现在好像已经没有怎么大量渗血了,看来这鬼门关的走过了。
吃东西的时候,王中不想说话,常玉郎也没说话,沉默一直到王中盖好盖子才被打破。
“你之前为什么要叫我大哥?”
王中忽然开口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让常玉郎也颇为费解,他本以为这个救命恩人还会先问些来历经过什么的。
常玉郎愕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我当时在沟下面只听到有车马声响动,想来应该是有人驾车经过,驾车的一般都是老把式,叫一声老大哥也是应该的。是不是小弟这样叫对恩公有些不妥,那小弟换个称呼方式便是。”
王中连忙摆了摆手,打了哈哈道:“没什么,叫啥都行,我就是有点不适应被一个比我大的人叫我大哥而已,哈哈!”
虽然他嘴这么说,但是心里头想的却是,这声大哥颇有水蓝星里的市井气息,在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多见。出于对玩家记忆的追索,所以他才有那么一问。
但显然,又是他自己想多了。
又或者他没有想多,其实这正是玩家记忆的体现,只不过已经早已全数分解流逝在这茫茫人海之中了。
常玉郎听到他这么说,却是惊讶了起来,对方居然还没有他年纪大?
他连忙又下重新打量了一下王中,发现这人现在从到下看着就是个穷苦农夫,整个儿里就透着一股老气,浑然看不出有什么年轻的气息。
唯一还能有些识别的一张脸,也被疤痕毁得不像人样,更加看不出具体年龄了。
打量完了之后,常玉郎才斟酌道:“原来恩公竟然还未到弱冠之年,这大冷天的,恩公还要一个人这般勤苦,难道家中就没有亲人帮衬的吗?”
王中呵呵一笑,这人看来还真以为他是附近的农民:“孤家寡人一个,帮衬个啥,倒是你,看你打扮富贵,寒冬腊月里不在温香软玉中享福,跑到这等荒僻之地做什么?”
常玉郎的来历其实很值得怀疑,毕竟就算是出来打猎游玩,这货应该也是带着一群护卫的身份吧,怎么会只有一个人呢?
常玉郎闻言顿时长叹了一口气:“不瞒恩公,家父乃是育临县冯洞乡的员外郎,虽然家里略有薄财,但跟贵字,可就沾不一点边了,若真是富贵的话,我也就不用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其实我是逃难出来的。”
“逃难?”王中十分疑惑。
育临县乃是关南道兴平府的一个富县,他之前在酒楼偶尔听人说起过只言片语,所以知晓有这么个地方。
但这地方离陇川府可是很远的,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分属关南道的南北两极,这人怎么会忽然就跑到这里来的呢?而且还是逃难?
难道兴平府也出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