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上,来往的人流不少。
赵诵走着走着,不小心直接撞到了一人,转头一看居然是一个老和尚。
那老和尚慈眉善目地看着赵诵,“小官儿的命格极好,是佛祖之相,与我有缘,不妨入我径山寺修行。”
赵诵没有理他,家中无粮食,他要去米行去买些米去,再去肉行买排骨,晚上回去熬汤喝,现在路上碰到一个老和尚。
赵诵总觉得这秃驴要图他钱财,化什么缘?
但那老和尚不依不饶地纠缠赵诵,直接挡在赵诵前头,“施主,我看你慧根极佳,入我寺院,日后必是得道高僧啊!”
赵诵气糊涂了,这一定是个招摇撞骗的假和尚,骗自己去寺庙修行,顺便骗点中介费。
赵诵现在的身份虽然是个云游僧人,可赵诵打算日后去还俗,对这寺庙修行没兴趣。
至于径山寺,这年头还有人往天下第一禅寺送人口的么,也不看看径山寺是什么地方?
“骗子,你是要我钱吧。”赵诵身上只有王安给的钱,但那钱是生活费,他可不敢随便乱花。
老和尚看着赵诵,“非也,钱财乃身外之物,小官人又何必执着呢,入我径山寺,一日三餐可是有粥喝的。”
“我不要喝粥,不要清规戒律。”
“出家之人,只能喝这些了,小官人何必执着?”
赵诵听这老和尚念叨,甚是反感,直接就走了。
老和尚看着赵诵走远了,神情严峻。
前夜观察天象的时候,似乎有一颗星辰放出了光彩,老和尚掐指一算,就知道这世道要出变故了。
老和尚皱眉,不知道是好是坏,世道变化,九星移位,若是遇到那人,便要度化他,感化他。
这时候,忽然一个小和尚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师父,董内侍来了,官家召你去宫中。”
“官家怎么了?”
“不是官家,是皇子。”
老和尚神色一凛,心道此事要紧,便随小和尚往城南而去。
……
……
赵诵刚到门口,忽从院内走来一少年,那少年穿着一身土布短褐,右臂上悬着白色孝布,只是身材有些瘦弱,脸有些瘦削,但眼神有些尖锐,身量倒是跟王安差不多,赵诵料定少年应是赵叔之子了。
少年一见赵诵,匆匆上前,恭敬道:“来人可是赵大哥?”
赵诵没想到会有人上门,问道:“你就是赵叔的儿子。”
那少年点点头,“是的,赵大哥。”
“外面冷,屋里坐坐。”
少年名叫赵平,临安府富阳县人。
赵诵很快与赵平熟络起来,然后问起王安的事。
赵平愁容满面,他和王大哥从小一起长大,但自从大理回来后,赵平感觉王大哥身上变化了不少,也难怪王大哥失去了双亲,即便是他,也沉浸在丧父悲戚中,家中所有事都归他管,他感觉肩头的担子很重,爹爹的临终遗言犹在耳畔。
大理一行,他们失去了太多。
他不知道王大哥从军之事,所以当赵大哥问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初当王大哥将卖房、地产的钱交到他手中的时候,他相当诧异。
六七之前,他都在料理父亲的丧事,所以去了富阳县乡下。
前些日子丧事办完后,便匆匆赶往临安府。
王大哥只说要出远门,赵平也没多问,只是今日到了临安城,并没有见到王大哥,反而见到了王大哥口中之人。
赵诵又略微了解到赵平父亲与王安父母辈的过往。
原来王家也是临安商户之一!
当年王安父母和赵叔一起去了大理行商,没想到遇到了蒙古人南下。
大理被灭,而王安父母则死于蒙古人铁蹄,赵叔侥幸未死,重伤之下拖带王安、赵平逃出虎口返身临安,没想到回了临安后一病不起,抱病在床上躺了二三年。
这期间生意上的事情只能交给王安、赵平打理。
因王家这次去大理贩卖的货物巨大,王家吃不了这么大盘货物,所以临行前通过临安行会联络几大商户,共同出资,其他商户则将款项或者商货兑成“会子”。
王家因这次行会,也将家中财物兑成“会子”,全权负责大理商贸。
赵诵这才记得,大宋大额的商贸交易,商人带银钱上路并不理想,那铜钱光是一贯就很重,那重量可想而知了,而且也存在很大的风险。
古代商路上经常出现啸聚山林的盗贼,钱财货物在半道上被劫走也是常有之事,更何况还是边境商贸。
当时宋廷规定,在两浙西路临安府所用的是会子,但到了成都府路、夔州路,则是“钱引”。
“钱引”与“会子”的最大区别,是它以“缗”为单位。
“钱引”的纸张、印刷、图画和印鉴都很精良。
但“钱引”不置钞本,不许兑换,随意增发,因此纸券价值大跌。
赵诵记得,钱引到南宋嘉定时期,每缗只值现钱一百文。
随着通货膨胀,会子,如今一贯也不到600文了。
王家损失大批货物,而王安父母身死,王家参天大树一倒,猢狲皆散,很快在临安行会也失去了话语权。
紧接着债主上门,赵叔一气之下病故,王安手忙脚乱,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如何筹划,情急之下,只得出售王家产业,拆东墙补西墙,先补了窟窿再说。
但没想到王家的窟窿太多了,那是一笔巨资啊!
至此,王家一蹶不振!
......
如今谈起这些,赵平忍不住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赵诵不禁有些同情。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赵诵问赵平。
赵平不知该如何回应,怔了怔才道:“这几年活得很累,而我只是个下人,主人吩咐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主人不在了,我不知道做什么了,只想守着主人的家产等他回来罢。”
“守业?”赵诵忽然肃穆起来,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是我并不认为下人身份怎么样,我还是个僧人呢。而且下人又怎么了,你可知古人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只是拘泥于身份二字,那还期望什么,不用吃饭了,吃饭也没用啊,还不如不生下来,浪费粮食。”
赵平被赵诵说的话逗笑了,特别是那最后一句“不用吃饭了,吃饭也没用啊,还不如不生下来,浪费粮食”,被这么一说,想了想却是不甘心。
那可是父辈的拼搏啊!
他忽然记得爹爹临终前说的“要和王安相互扶持一事”,只是王大哥不在,没有个商量的人。
赵平心道当年九死一生,大风大浪都过来了。
人死鸟朝天,最惨的事都经历过了,还怕什么!
他赶紧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抬头见到赵大哥那自信的面色,心里有了一分计算。
不过他诧异的是,赵大哥像是书院的老学究一样,还在不停地说教,那唾沫星子都朝着他脸上飞来。
这赵大哥年纪不大,怎么跟爹爹一般啰嗦?
的确赵诵自顾自说着,全然不顾赵平的感受。
“人要活下去,头等大事就是吃饭,你现在的确有钱,那是王安留下来的,而且那钱揣在兜里会一点点少下去,总有一日坐吃山空。人若是安分守己,不去折腾,这世界会怎么样?”
赵平很是赞同赵诵说的,点了点头,坐吃山空的例子很多,想想就是细思极恐。
“你家主人也给我留了钱,对他来说,我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我拿了钱受之有愧,可我不拿,根本就活不下去,那我怎么办呢,我只能拿着这笔钱去做事情,等将来收获千倍万倍了,再报答王安赠银之情。”
赵平听了有些惭愧,若不是王大哥倾囊相助,光是爹爹吃药诊金就要压垮他们家了,而王大哥后来更是后来将卖房、田地的钱都交给他,何尝不是一种信任与襄助。
只是王大哥现在何处?
赵平恨不得立即报答。
“我不能这么活着,我要让王大哥看到!”他看着赵诵。
赵诵此时感受到赵平灼热的目光,顿感有些不好意思。
他适才说了一大堆说教的话,也对刚才说的话感到很是诧异。
他没想到这些话居然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而且是说给一个刚认识的人。
怎么跟爷爷一样,越发唠嗑了?
“刚才我说过头了,抱歉。”赵诵道。
“赵大哥说的对,我真是活得浑浑噩噩了。”
赵平方才听了赵诵的话苦思良久,那表情很是凝重,难道真的要一辈子默默无闻的活着,他爹爹可是走南闯北的赵掌柜,此刻他的眉头也舒展开去。
“那就好。”
赵诵其实这句话不光是说给他听的,也是给自己听。
这世道,有很多人都在为生活奔波。
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在后世赵诵只是想安稳地过完一生,所以也只是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
赵诵其实刚来这里的时候的确有些苦恼,对生活也是充满了茫然、困惑。
但很快他就释然了。
生活还得继续,未来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在,这样子才能活得下去。
人选择怎样活着?
和苏家合作,赵诵只是开了个头,迈入南宋生活的第一步骤而已,后头更是要一步一步走。
这生活就像是摸着石头过河,但赵诵没办法,他没有任何势力,没有任何相信的人。
他只能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判断。
赵诵问:“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我想为王大哥做些事情,既要守住这份家业,也要发扬光大。”
“是么,你不用告诉我答案,你只要照着你本心做就行。”
“可是光靠我一个人不够。”赵平炽热的目光看着赵诵,“我希望赵大哥也能帮帮我。”
“嗯?”赵诵一脸古怪,看着赵平。
赵平眸子里的神色,很是认真。
温度越来越低,积善坊外忽然飘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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