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市长乐路11号,是市中心边缘地带建成比较早的一处高尚住宅区,林木茂盛,雅致幽静,但是,在这个阴雨天气里,这里的夜晚就显得格外森然。
池家的独栋别墅位于林木深处,小车直接开进了车库。
“不必迷茫,超越向往……”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刚刚走下车的池潜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胡子。
按下接听键后,胡子的声音立刻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在耳边响起来:“喂!那个那个,小钱钱,草!你的手机终于开了?哥哥我今天打了你好几个电话,回来了吗?哎不是,你接电话了就肯定回来了,那个那个,晚上点,老地方,你懂的!还有……”
“嗯,刚下飞机。今天没空。”没有听完胡子的咋呼,池潜简略地回了一句,也不理会手机里依然叽叽哇哇的声音,就挂断了。
一边走向电梯,一边看也不看,划掉再次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于是,胡子跟往常一样,知道今天没戏,没有再打来。
别墅有三层,外加车库、小阁楼和一个地下室,池家三个人各自占用一层。
他的养父,国内知名心胸外科医生池大疆,也是池潜母亲的生前好友,住在一层,地下室也是属于他的领地;养母程书沅,市府公务员,她用了二层;最后来到这个“家”的池潜住在三层。
三个人的活动空间平时绝不互相交叉,个人所有事情各自解决。门厅处的智控屏上有三个人每天的表面行程安排,发生需要会面的事情,他们会提前输入时间与大概事项。
当然,这只是表象,他们之间如果发生真正需要“商讨”的事情,会有另外的通知渠道。
关于这些,住进来的那天,池大疆就曾经面无表情地给池潜说了一遍。
后来,住进三层的池潜发现,这别墅的每一层都有一套独立的生物微电防控系统,除非池大疆还留了“后门”,否则就连他这个房主也进不去属于池潜的三楼。
若干年之后,令池潜大感诧异的是,他发现池家的生物微电防控系统,并没有借由STA系统布置,似乎有自己的一套系统平台。
十年前,生物微电技术还绝对不可能民用,而STA系统也还远没有发展到现在这样,深入地球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与工作中。那时候的STA,刚刚诞生于大洋那一边的斯塔国,原发者彼岸公司与各国的跨洲合作研发协议还处在艰难磋商中。
在STA风行后的某一天,池潜忽然意识到这些,当时,他的内心是无比震惊的。
这个名叫“巢”的古老神秘组织,背后究竟是群什么样的人在操控?
放下手里的箱子,池潜在空旷的房间里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智控屏,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滴答滴答,脑子里又响起这个声音。
双手摸了摸脸后,唤醒了屏幕。
打开亲密——一款覆盖了全球60%以上用户的社交软件,有一颗小小的黄色气泡在屏幕下方跳动,看见这个气泡的颜色,池潜忍不住轻轻吐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稍缓。
点开气泡,三行字浮现屏幕中央:
“错误动作:禁止动作第二项,封闭期间执行。
惩戒:迷雾行走,即刻倒计时,10分钟后执行。
指令更新:尽快转入冯?博克的第二课题组。”
黄色惩戒,迷雾行走……唔,倒也不算最残酷的惩罚,这个有点出乎池潜的预料,毕竟是第二项禁止动作,基本列为绝对不得触碰的禁令,原先以为自己这次小动作被发现,不死也得像上次一样,留下不可修复的伤害。
但是这个新的指令么,却是真的有点难搞。
刚刚加入博克教授的研究室才一年,而且是自己主动挑选的课题组,就连第一课题组的研究方向也大半出于他自己的报告,现在忽然提出跳槽去第二课题组,太过匪夷所思,博克一定会以为自己的学生脑袋出问题了。
滴答滴答,陷入沉思。
十分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池家三楼的门无声打开。
缩在沙发里的池潜看着门口出现的黑色身影,缓缓站起了身,紧握的双拳在努力克制颤抖。
“刺”的右手握着针筒,神情漠然地看着池潜,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在针头即将刺入手臂的一霎,池潜有一种强烈的反抗冲动,但是终于还是被他极力掐灭了。
因为那一霎,“刺”抬头看了他一眼。
浅蓝色的药剂缓缓沿静脉进入身体,冰凉的感觉却仿佛不是从手臂开始,而是从心脏开始蔓延。随着“刺”将针头拔出,池潜的知觉逐渐褪去,只至双腿无法支撑身体,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抓向“刺”的手臂,倒向身后的沙发。
……
我是谁?这是哪儿?
除了颈部以上和脚底,全身赤裸的池潜,躯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透明胶质,所以,滚烫的砾石地面迫使他必须不断交替移动双脚。
四周都是白雾,能见度不到两米,寂静无声。
诡异的环境不是恐惧的首要来源,使他惶恐的是大脑的束缚感与缺失感,那种必须要想起自己是谁的紧迫直觉,和怎么也捞不到一丝头绪的空白,形成海水没顶般的窒息。
他一边跳脚一边视线四处游移,如溺水的人渴望哪怕一根稻草。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看地面,看四肢,看胯下,扭头看后背,扯着头发想,狂吼着想,四肢着地如野兽般想。
我是谁?这他妈是哪儿?
恐惧使他胃部收缩干呕,愤怒使他双眼血红,喘息如牛。
滴答滴答,耳朵里有一种声音缓缓浮现。
只至某一刻,滴答声听起来大如洪钟,他终于安静下来。
强制克制情绪,开始仔仔细细地观察自己,忍着双脚被灼伤的剧痛,一点一点地从脚开始向上观察,不放过每一寸能够看到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身上的薄膜坚韧到无法扯动分毫,他甚至会连某个部位都会翻开了去看。
尽管脑袋里依然空空如也,但是很快,一个大致完整的形象出现在脑海里——“人,我是人”池潜喃喃自语。
这个会让“人”觉得荒诞可笑的结论,此刻对池潜来说,显然会有不一样的意义。
而此刻,处于惊恐中的他,敏感地发现周围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哒声从白雾的某处传了过来。
他不敢转步看向那处,怕脚下发出声响,于是只能尽力小心侧身,让耳朵努力去分辨咔哒声的来源。
咔哒——
声音似乎更大了点,这使得他终于能够分辨出方位,转头去看,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咔哒咔哒,声音明显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一种新的恐惧抓住了他,使他渐渐双目圆瞪,呼吸困难,肌肉颤抖。
听起来那东西离得越来越近,连静止不动的浓雾都出现了细微扰动。
不能再等!
池潜再也无法克制逃跑的冲动,猛然转身向相反的方向狂奔。
令他感到绝望的是,不管他如何尽力迈动双腿,即使是自己不断脚蹬砾石发出的噼啪巨响,也掩盖不住耳朵里那个东西咔哒咔哒的声音,而且似乎更加接近了!
透支体力造成的狂喘使他从肺到喉咙都刺痛无比,而脚底肯定已经被高温和粗粝石块折磨得血肉模糊,这一切痛楚跟内心的恐惧相比,却都显得微不足道。
逃不掉了!
于是,更要命的是,绝望的念头一旦滋生,就如荒草逢雨,再也无法遏止,他的腿开始发软。
啪啪啪——狂奔中的池潜带着巨大惯性摔倒,一路翻滚着向前冲去。
因为身上透明胶质的关系,他的躯体并没有受到明显的伤害,他翻滚挣扎着坐起来,狂喘着看向翻腾的白雾。
咔哒咔哒咔哒……
那东西来了!
池潜几乎窒息,全身颤抖。
如恶蟒搅动的白雾中飞速透出一抹血红,只有一米高的弯曲影子就要夺目而出。
“妈妈!”池潜忽然带着哭腔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