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潜和焦泰熙单独聊了聊，这人话很少，不说话的时候眼中偶尔会出现一抹锐利的光芒，稍纵即逝，不注意的话，会让人以为这就是个性格懦弱的宅汉。

大多数心理病态的人是相当敏感的，将自己的活动完全暴露在很多人面前，会有极大抗拒性，这人愿意接受这样的测试，说明彼岸公司给出的条件是非常优渥的，也说明这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正常甚至超常的。

按正常程序，这样的测试，至少会安排一周的时间用来准备，研究员会跟测试对象进行心理沟通，而且新机器也要留时间给研究员熟悉，池潜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就要上机。

实验室的內间此时只留下四个人，池潜、焦泰熙、玛威，还有一位研究中心的技术人员老叶。

为了稳定测试对象的情绪，内外间之间的玻璃墙已经雾化，形成一个相对安静独立的空间，郑平和二组的其他成员在外面通过大智控屏关注实时进展。

“好了，放轻松，虽然这是STX1第一次面向消费者的测试，但是相信我，相信彼岸公司，这款穿梭机已经经过我们研究人员无数次的内部测试，我可以保证，使用起来跟现行的任何穿梭机安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在舒适度和操作性上，会有更大的惊喜哦。”玛威搓了搓手，神情轻松地向池潜和焦泰熙说道。

这个个头高大的红发中年理工男，有着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和络腮胡，宽大的蓝色T恤里面藏着微凸的小腹，整个人看起来敦厚亲和，池潜猜彼岸公司派他来跟他安全可靠的形象也有一定的关系。

躺进舱位，透明的机罩缓缓自动合拢，隔音性能绝佳，一切都安静下来，一圈柔和的模拟自然光从头顶的白色舱壁亮起，头侧一点绿色LED小灯显示增氧程序已经启动。

“亲爱的STX1用户，欢迎您开启这段美妙的真实云端体验之旅！请尝试以目光确认进入STA系统。”这段语音直接从大脑内响起，没有通过耳膜震动，所以“听”起来格外舒适。

池潜眼前的舱壁忽然“融化”了，像冰山表面的积雪遭遇暖风，一块块缓缓滑落，他甚至能听见细微的簌簌声，露出来的冰体晶莹剔透，乳白色的确定光圈从冰体内浮现出来。

目光盯着这个光圈，心念微动，光芒立刻融化了冰山，池潜整个人都感觉暖洋洋的，仿佛泡进温暖的浴缸，全身都沐浴在乳白色的柔和光线里，

“确认接收完毕，STA系统思享版连线中。”

温暖的光线缓缓退去，脚下首先出现的是细白的沙滩，池潜很惊讶，他无法分辨自己是什么时候进入云端世界的，这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原本就是在这里的，因为一切都太真实了。

赤裸的脚丫动了动，细腻温暖的沙子从脚背滑落，痒痒的触觉像一群蚂蚁爬过脚背。

抬起头，广漠悠远的地平线已经出现，沙滩消逝的尽头，是金色的云海，阳光将沙滩染成从金黄到奶白的渐变。

而不远处，一株紫色的柳树挡住了太阳，高大茂密的枝条细细密密地垂落，无数叶片如蝴蝶旋转飞舞，池潜甚至能闻到柳叶青涩的生命气息。

这种梦幻而真切的感觉，能让绝大多数人沉醉不愿醒吧。

系统似乎接收到池潜的心理活动，整个世界的光线开始发生变化，夕阳晚霞渐渐变成晴空万里，脚下细腻白沙的触感也慢慢向粗粝变化，大树的紫色褪去，温柔的柳树变成造型奇诡的胡杨。

此时，实验室外间大厅的智控屏上，正以池潜的第一视角播放他所看到的东西，盯着大屏的研究员们虽然无法切身感受身在云端的真实感觉，但是通过画面变幻，还是能够窥见新穿梭机带来的神奇效果。

温格站在人群后面，看到画面的变化，抿唇，用手摸了摸鼻子。

云端里的池潜笑了笑，不再关注周围景色，轻声说了句：“帮我连接焦泰熙。”

“STA思享版在线用户，焦泰熙大夏，确定连接？”

“确定。”

光线迅速变暗，不到10秒钟，池潜周围全黑了，他发现自己不再赤足，脚上出现了今天穿的运动鞋，地面也变成了某种黑色的坚硬材质，头顶有璀璨星河慢慢从夜空浮现。

远方，一团白光隐约亮起来，池潜看过昨天的视频，知道那就是焦泰熙了。

他看看周围，没发现视频里那些一团团的深色絮状物，也没有被温格称作思卫的流光。

好吧，从现在起，大约我就是一名隐者了，池潜忽然伸出右手在身前挥了挥。

“嗯？他在干什么？”大厅里的托马斯疑惑地盯着那只挥动的手问。

“呵呵，我想，这是他在向我们打招呼。”人群后的温格微笑着说。

池潜看了眼前方的白光，站在原地没有动，沉思片刻之后，他将手伸进衣袋，果然，一只没有商标的手表被掏了出来，他定神看了看这只手表，然后将手表放在耳边——滴答滴答，这熟悉的声音。

他弯下腰轻轻将手表放在地上，然后迈步不疾不徐地向焦泰熙走去。

“他这是……”

几个研究员看到这一幕，都交头接耳发出不解的疑问，连郑平都看不懂池潜这是在做什么，转过头去看向身旁的温格。

“啊……”温格轻呼一声，不自觉地将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温格教授，他这是什么意思？”郑平低声问。

“太……太令人吃惊了！”温格的眉毛向上耸起，“我记得我没有向他说过意识原点这个技术概念，难道这是他自己发现的？我的天！”

“意识原点？那是什么？”郑平追问道。

前面的研究员们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停止了窃窃私语，纷纷回头将好奇的目光注视在温格的脸上。

“意识原点这个概念，是由研发部一个资深总监提出来的，但是在公司内部测试中，并没有得到实际验证，所以，这个概念按照规定，就没有写进说明书，但是，我个人是非常支持意识原点这个概念的，想不到，池博士居然这么做了！我真是不敢相信，这是他第一次使用STX1！”

温格的目光牢牢盯紧了屏幕上的画面，一副惊讶与兴奋皆具的表情，他一边做着手势一边继续说道：“因为STX1的云端体验已经不是沉浸式能够形容的，对用户来说，那就是一个完全真实的世界，不，严格说，比真实还要真实，不仅各种感官体验向大脑输送真实信号，就连意念和想法也是直接与云端处理中心的电脑交流的，通过STX1 Pro，你的真实想法甚至能与别人直接交流，于是，说谎就显然比坦诚困难得多，那么，理论上来说，就带来一个问题，时间一长，就有可能迷失原本的世界观，你想，这个世界可比我们这里的世界完美得多了，这时候，一个能够在用户意识里占据警示作用的东西，就能起到重启世界观的作用，可以将用户重新拉回进入云端世界的原点，这就是意识原点概念的由来。”

温格说到这里，耸了耸肩，“但是意识原点没有一个测试员进行实证过，包括我自己，我曾经也想在里面这样设置一个原点，但是结果都失败了，失败原因，我一直在猜想，可能是因为精神浸入还不够深，那么，就让我们看看池博士这次能不能成功吧。啊，我真的很想现在就问问他，他是怎么想到的。”

郑平听完，将目光重新看向屏幕，眼睛里飘过一片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