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气温持续降低,这个天就算穿羽绒衫出门也让人觉得合情合理了。随着冷空气一起来的,还有终日消散不去的雾霾。
早上点,正是上班的时间,大波大波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白领们疲惫地打着哈欠涌进办公大楼,脸上写满了对自己的工作的嫌弃。
豪华的咖啡店前,一个穿着不得体的旧夹克的男孩正漫无目的地徘徊。
男孩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弱不堪,活像是从没吃饱过饭的样子,不过眼神里到没有饥饿感,相反倒是充满了力量。
也是只是眼神有力罢了。
在众多衣着光鲜的上班族中,他看起来就更加寒酸了。
果然,咖啡店的老板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男孩并没有要走近咖啡店的意思,但是在老板看来,光是站在自家店的门口,就已经降低了这家店的档次。
服务生领了命令走到男孩面前,二话不说就要撵他走。
男孩本来也没有想呆太久的意思,站在这里也只是偶然罢了。所以听见服务生不客气的让他走,他也没怎么生气。
他刚准备动身离开,视线里忽然冒出一张报纸,便不管服务生再怎么辱骂,一把推开他丝毫不顾形象的趴在玻璃窗前。
他盯着玻璃那边白发老头手里的报纸,瞪大了眼睛。
“把报纸给我看看!”他拍打着玻璃窗喊着。
老头很显然被吓到了,手里的咖啡洒了一半。
“报纸,给我!”男孩不知道说着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老头明显是怕了,喊了个女服务生把报纸送了出来。
“谁要的报纸?”女服务生问道。
男孩一把冲过去夺过报纸,仔仔细细地读着一篇豆腐块新闻。
“他怎么还在这里,赶紧把他赶走啊!”女服务生嫌弃的对男服务生说。
大概是在漂亮妹子面前丢了脸,男服务生这一次比刚刚更粗鲁地拽着男孩的胳膊就往大街上拖。
男孩好像僵住了,也不知道自己挪一挪脚步,被男服务生用劲推了一把,狠狠摔在地上,手中的报纸随着寒风飘远了。
男孩试图捞了一把,可是报纸已经飞远了。他没有执着去追,而是颤巍巍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她还是死了。”男孩对着电话那一头淡淡地说道。
彭盖狱坐在咖啡店外,捧着杯子看着打电话的男孩,男孩不合体的衣着以及男孩刚刚发生的一系列神情变化吸引了他。
他本想趁着这一会儿的无所事事对男孩做一个心理分析,但是男孩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瞥了一眼他便从地上爬起来匆匆离开了,他也就作罢了。
“彭老师,你怎么坐在外面,天这么冷。”
听见有人喊自己,彭盖狱回过神来,朝自己走来的是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男人体型微胖,穿了一件褐色棉袄,里面露出黑色的高领。
尽管自己大概有两年没见过他,可是他还是一眼认出来是魏崇耀。毕竟两年前见他他就穿的这一身。
“老魏,好久不见了……你怎么这么狼狈?”
男人面容憔悴,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周围一圈黑眼圈,迷迷糊糊地像是睁不开。
他左手捧着一只包子,右手拿着一杯豆浆在彭盖狱身边坐下,喘了口气才说:“昨天中午就没吃饭了,又一晚上没睡,感觉一把年纪快干不动了。”说着一口咬掉半只包子,又猛吸了一口豆浆。
彭盖狱看着他的黑眼圈问道:“昨晚有案子?”
“嗯,一个小护士,二十七岁的……然后说是有抑郁症,离家出走,一个星期没回家,昨天发现尸体了。”
“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动不动就抑郁症了。”
“是啊,但是总觉得有点奇怪,喊她父母来认尸,都说不敢来。”
“大概害怕看见事实吧。”
“好不容易劝来了,两个人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大概太过伤心了吧,人伤心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魏崇耀脑海里回忆着那对父母的神情和语气,仔细想想确实也算是在伤心中。
“老师,你不帮忙分析一下吗?”
“不好分析,你都说她有抑郁症了,成是自杀,也没必要再分析。”
“可是这个案子,虽然看起来是自杀那么回事,但我总觉得另有隐情……不好说的感觉。”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额……直觉吧,出于警察的直觉。”
彭盖狱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笑了一声。
魏崇耀也跟着尴尬一笑:“我知道这个理由在老师看来很可笑,不过我确实对某些案子常常有第六感……而且我接受过不少案子,罪犯往往会利用受害者有抑郁症这件事来混淆真相。”
“你怎么知道她有抑郁症?”彭盖狱忽然问道。
“她父母说的。”魏崇耀如实说。
“你怎么知道她父母说的就是真话?”
魏崇耀一时语塞。
彭盖狱喝了口咖啡说:“我原来办过类似的案子,抑郁症,发现尸体的时候家人哭得一塌糊涂,恨不得代替他去死,不过最后查出来凶手就是被家里人逼死的。每天在他耳边说着’你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之类的话,最终导致被害者自我效能感低下,从而自杀。但是只因为他家人声称他原本有抑郁症,因此就算有遗书也没有人需要对他的死负责。”
“还有这种事?”魏崇耀吃惊地瞪大眼睛。
“你没有遇上罢了……这件事之后有关抑郁症的案子我都不接,只要家里人说一句‘我家的这个啊,以前有过抑郁症’,那成案子就没法问下去了。他所有的行为,正常的,不正常的,最终都会被归咎为是抑郁症导致的。”
魏崇耀想了想,还是追问道:“那……那这起案子你怎么看?”
看他不准备放弃,彭盖狱也有些不好意思再拒绝,含糊地说了一句:“既然你已经认定是自杀了,那就更不好分析了。”
“他父母呢?”
“你是指不表现出伤心这一点吗?”
“嗯,我还是挺在意他父母的表现的。”
“独生女吗?那个小护士。”
“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姐姐,也是护士……”魏崇耀想了一下说,“可能因为这个原因,父母也就稍微有点安慰。毕竟一个没了,也还有另一个孩子可以填补。”
彭盖狱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说起来对这个受害者有些残忍,可是确实是这样,有替代品总归好些……而且很多父母其实并不爱自己的小孩,你必须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父母出于怎样的心理才没办法表现出伤心,我们根本无从得知。”
魏崇耀沉思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难以接受彭盖狱的说法。
手中的半只包子还有豆浆早就凉透了,他没在意这一点,还是一股脑地塞进嘴里,然后把塑料袋揉成一团,连着装豆浆的纸杯子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你现在用的是什么手机?”彭盖狱突然问道。
魏崇耀有些奇怪,打趣道:“怎么,老师也想赶新潮换新手机了?”
彭盖狱没有应和他的打趣,还是一脸严肃地说:“只是刚刚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所以想到这个问题了。”
他说得不清不楚的,不过也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魏崇耀早就习惯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今天约我来有什么事吗?不会只是来跟我吐槽工作吧。”
“哦,不是。小魏马上要毕业了,想让他在您手底下学习一段时间。”
“魏以铭啊,他都毕业了吗?我上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才初中……初几我都不太清楚。”
“那时候他初三。”魏崇耀似乎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小孩子嘛,见风长,不注意他们就大了,我们也老了。”说着很应景地叹了一声。
“他刚毕业,就怕他承受不了压力,我接的都不是什么好活,光是看一眼可能都要做噩梦的那种。”
“大概率应该没事,您尽管严格要求他就行了。”魏崇耀似乎对自己的儿子信心满满,“本来是想让他在我手底下做做闲事混混日子算了,但是总觉得他从小怕我,老放他在身边怕他烦我。”
“呵呵。”彭盖狱将已经完全冷掉的咖啡一口喝掉,“你这样体贴自己孩子的爸爸,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魏崇耀陡然被夸了一顿,倒有些害羞,伸手挠了挠自己花白的头发笑道:“老师也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那件事的发生对小魏是个不小的打击,我也觉得亏欠他太多了,总想着能做些什么来补偿一下。”
彭盖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