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上演的正是江小于无比熟悉的场景，在上一次现场调查的时候，他们终于请到了有移山幻影之力的老前辈，荧幕上播放的正是当时的场景。

只见那单脚打着石膏的老者拈起法指，无数光晕在他周身循环萦绕，随着他的指引光华四散开来后逐渐汇聚成一个人的形态。

陈雪杉死死咬住嘴唇，因为她在第一时间就从那模糊的光影轮廓中看出弟弟的身形。

然而那终究不是她的弟弟，实际上那只是她弟弟留在世间的一缕残魂，老人用灵力催发出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一点执念。

在死神来临的那一刻，在血液流失殆尽的那一刻，他口中默念着法诀，指尖轻柔地画着符阵，在他的周身之外，房间里的面貌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所见之物皆腾空，地砖掀起，门口留有新鲜脚印的飞挪到室内……

法阵依旧，这个少年即便耗尽最后的心血也在勉励维持着他即将创造出的世界，可是与此同时，他的脸上、身上凭空出现了无数道伤口，并且还在增多。

可是他的眼神仍旧那样温柔，温柔地注视着虚空中如雾气一般的黑影。

他看着那道躁乱黑影，竟然轻轻笑起来，不顾对方加诸在自己身的伤口，用一贯的温润态度包容着对方，残破影像似乎在重复说着：“没关系，没关系的。”那只虚影的手似乎想要去抚开黑影鬓边杂乱的发丝，可是最终还是垂落在里尘埃里。

站立不稳的陈雪杉直接跪倒在地上，疯狂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灯光亮起处，陈雪杉投在地上的影子与视频中的暗影如出一辙。

陈建去世时发生的事情昭然若揭，视频中穿着浴袍的老者不情不愿地将现场复原，不过此刻没人在乎他神乎其技的表演。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作为关注焦点的陈雪杉脸上的表情无法用语言形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的时候如厉鬼嚎丧，笑的时候又是癫狂如魅。她整个人在嗤笑与恸哭之间转换，好似完全放弃了形象，弯起手掌在地上掬一撮灰尘捧在怀里，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不渗人：“小建乖，姐姐在这儿，姐姐哄你睡觉觉好不好，姐姐给你唱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头勿熟，尾巴焦，盛在碗里吱吱叫，吃拉肚里豁虎跳……”说话间，她竟真的对着一捧灰尘唱起歌来，只是那声音听起来犹如野鬼叫魂，混杂着说不出的凄楚、哀怨。

唱着，唱着，陈雪杉柔媚的脸上筋肉凸起，口中的儿歌也演变成了恶毒的咒骂，双手攒圈，死死地掐着散落的灰尘，好似要将谁置于死地一般，恶狠狠地说：“你去死，你去死，去死！你死了他就会爱我，你死了他就会娶我了，你去死去死，求求你，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

她尖叫着，对着那一撮灰尘又捶又挠，可是在下一秒，又仿佛发现稀世珍宝一般将那捧灰尘又抱回怀里，用最轻柔的动作安抚着，唱起令人避之不及的“儿歌”。

崔时雨跪倒在地，爬到她身边，用带着手铐的手握住陈雪杉：“都是我做的孽，都是我做的孽，雪杉你醒一醒，你醒一醒，我是喜欢男人，可我对你的弟弟从没有非分之想啊，他只是个小孩子，我没有啊。”

陈雪杉喉咙里发出一声像打嗝似的怪声，表情在哭笑间杂乱转换，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眼神空洞无边：“你你，你不喜欢小建，你不喜欢小建？”

“我不喜欢他，我真的不喜欢他。”崔时雨忏悔着说，“我当时，我说爱他只是想让你走啊，让你离开我，离开我和我的家人……我没有喜欢他啊，我从没有对他有过非分之想，我发誓。雪杉，是我对不起你，我有罪，你打我骂我都行，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去认罪，我去给小建偿命，我只求你，求你，求求你别这样……”

陈雪杉哭起来，她竟因为嫉妒陈建得到“爱人”的喜欢，嫉妒到有一天亲手杀了他。

可是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弟弟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这个被恶魔附身，做下弑亲之罪的姐姐，即便只剩下一缕亡魂，他仍旧试图用最后的一点执念坚守着，只为了让她这个嫉妒成性，犯下滔天罪行的姐姐脱身。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她还有什么要隐瞒的？

陈雪杉拭去脸上的泪水，用沙哑的嗓音说：“我认罪。”

“不不不，你没有罪，有罪的是我。”崔时雨挡在她身前，“是我，是我骗她说爱她，是我骗了她，一切都是我做的，我还骗她说要娶她，就是为了让她给我母亲捐肝，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们抓我吧，你们抓我吧……”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盯着以保护之姿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暂时恢复神智的陈雪杉发出问句。

为什么，为什么等了那么多年，怨了那么多年，你却始终不肯爱我？为什么，为什么你愿意为我顶罪，愿意为我去死，却独独不愿意爱我？

千言万语，化作不尽的叹息之声回荡在众人心间。

“对不起。”崔时雨能说的，只有这个重复过好多次的句子。

*

一杯啤酒朝着半空中的月亮狠怼了下：“我干了，你随意！”

然后江小于抱着杯子咕噜咕噜喝下去，末了还不把杯沿上的泡沫舔干净。

“我还真是头回见你这么接地气的富二代。”成江江竖起大拇指，学着他把杯边儿舔干净。

之前在医院的重头戏，成江江去确认陈雪杉的出勤时间给耽误了，当他带着和她当时的同事、领导确认过的正确休假时间表赶回来的时候，陈雪杉本人已经招供了，崔时雨也因为做假证和妨碍公务罪被收监。

管家自然被放出来了，不然江小于哪儿有钱买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