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可来了不少鬼物?”
八宝功德池畔,身着素色僧袍的张灵潇望着鬼心莲,呢喃道。
这些天来,他掌握了些四禅八定的法门,净白莲台法也初入门径,足以沟通阴长生那一缕残魂。
“咳咳…老奴也不大清楚……”
黑色莲瓣声音断断续续,显然这位经九重神霄天雷的老鬼远远没有恢复。
“罢了!”
张灵潇垂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功德池水清凌凌的,一盏盏碗口大的莲花轻微摇曳,倒影处的天光云影令他恍惚不知是在东林?还是龙虎山?抑或是翠微书院?
哪里也都不重要,逝去的时光如指尖细沙,唯独人总是难以忘怀……
“尊者心神又不定了!”
正在这时,道生和尚走了过来,手里敲着木鱼。
“罢了!”
张灵潇回过神,低声道:“你又来了!”
“小僧自然随侍尊者……”道生单手合十,神情恭敬如礼佛。
这可是真正下生的弥勒,要建立人间光明佛土的弥勒尊者呐!
“这西极净土究竟在哪里?”
张灵潇没有回头,眼中仍是池中莲花道:“为何八宝功德池没有感应?”
“尊者切勿着相!”
道生盘膝端坐,似乎很满意张灵潇如今的进境,也不免再度感慨道门龙虎山一脉嫡传,竟是我佛转世之人!
“我佛与道门不同,发源于极西之地,当初善逝传法便是由西奇洲来……庄严佛土在须弥山上,自佛陀涅槃后,菩萨罗汉也渐沉寂,只待尊者证道,也可重振佛门!”
大约想起一路所见灭佛惨状,道生语调越发庄严,甚至难得透出几分愤慨。
“说了等于没说!”
张灵潇摇了摇头,握着鬼心莲不再言语。
半晌后,道生和尚才放下木鱼正色道:“尊者所参悟佛法、所体悟的修行、多肩负的责任,只有尊者才能体悟!”
“所肩负的责任”
张灵潇跟着念了一遍,大概是想起什么,嘴角嗫嚅没有继续说下去,“你去吧!这阵子老君庙也不消停…”
“那些道士总全有些顾忌…”
道生应了声,见张灵潇心不在焉,起身行了一礼,低声叹道:“或许正是师祖所说,尊者证道还缺了份机缘…正如当日佛陀菩提下开悟一样!”
“机缘?”
张灵潇转过头,三儿这位苦行僧人脚下生莲,只留下一道素色背影。
“普度大师是说什么?”
禅院中恢复寂静,鬼心莲也无声音,只剩下功德池水微微泛起涟漪。
……
……
清江水面的涟漪刚泛起,便鼓出一连串水泡,继而水浪翻涌,凭空现出一条灵泽蛟龙来。
此处属应龙宫所在,一众弟子知晓是裴度所驯蛟龙,倒也见怪不怪只是不免议论那位林长老之死、留下的外孙女,九天碧水梭,还有传说中下凡的上天真仙。
这些流言,连同不断涌现的鬼神,在应龙宫传得沸沸扬扬……
众人隐隐预感到有什么大事发生,却又说不清来由,心头好似笼罩着一层乌云。
裴度心头也有乌云。
自那日云中君降下仙谕,可好久没有进一步的指示了。
这些天风云突变,发生了多少大事呐!
南边的三苗,已经攻克岭南道大半州郡北方的柔然,不要命似的攻打阴山,仿佛长安也志在必得。
甚至大乾境内,也有数十家烟尘草寇叛乱有贩私盐的、有放排的、有世家大族……各色修行人推波助澜,天下都乱成一锅粥了。
可天上?
裴度按着洞箫,正准备跨上蛟颈,心念一动,忽然瞥见一朵流云。
那云来得突兀,又不似寻常雨云,最初如芝麻粒大,转眼便如栲栳,向这边激速飞来。
灵泽蛟龙先反应过来,低声呜咽了声,硕大身躯兀自颤抖不已清江畔那些炼剑、施展术法的弟子纷纷停下,不自觉拜服在地。
“上仙!”
裴度心头一震,当即跪下,声音说不出的虔诚:“恭迎云中上仙!”
最初的震撼、虔诚稍缓,他的心头也泛起一丝疑虑:先前上仙来得缥缈神秘,怎么这回如此大张旗鼓?
“抬起头来!”
云中君声音缥缈,既不显得暖、也不显得寒,只是太上忘情,似乎不屑于人间。
裴度不敢多想,昂起头。
先前上仙降临时不敢多看,只知是一道青色衣衫,云琅环绕,种种仙家气象。
如今再看,却是一身鱼鳞银甲、背后是招摇的猩红披风,头顶金冠上的凤翎翘得老高。
然而最令他印象深刻的,而是面容!
那张面孔白皙如玉,五官亦是端正,仿佛从画里走出这样俊美的男仙,却一点也不显得阴柔,而是给人一种空灵的感觉,与上仙的声音类似。
裴度身躯微颤,仿佛在面对上天。
“有天谕予你!”
云中君踩在江面上,这回是面授机宜。
他的声音仍没什么变化,也同样简短然而落在裴度耳中,却有如平地春雷,令这位道门羽士、人间将军神情变幻不定。
十七息功夫,云中君声音停下,身形也如光电,转瞬消失在清江上空。
“谨尊天谕!”
裴度痴痴望着天空,笃定道。
他知道云中君此行,必然在人间逗留些时日,只是不知去向哪里?缙云山,还是北方的神霄派?
如今正一也灭亡了……
难道是长安城中?
他苦苦思索着天谕的真义,试图将世间发生的一切拼凑起来。
过了好久,灵泽蛟龙才从江面探出头,只是仍瑟缩着,溅起一大片水花。
应龙宫那些弟子、甚至长老,还有闭门不出的吴英男,也渐渐反应过来。
对他们来说,刚才真仙下界的场景,好似一场幻梦。
……
……
“世事一场大梦!”
关内道北,接近六镇的一处荒坡上,群鸦在枯树上哀嚎,地上开始凝聚白霜。
朱子琳放眼四望,确认此处方位后,不禁感慨道。
“此处倒是极北之地了……”
陆安平随手炼化跟随过来的几头夜叉,轻吐了口气,“可惜神通境界不足,穿越阴阳两界,没法确认方位!”
“此处也好”
朱子琳深深吐纳了口,望着东南近处的高山,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手中碧水烟罗略微翕动着。
“王屋山…”陆安平沉吟了声。
长安城中击杀李严,他才知朱子琳原是王屋派后人如今九幽返回,机缘巧合就落在王屋不远,难怪她如此动容。
“不过人间的情势不妙”
神识似水波泛出,轻而易举便至百里范围,陆安平起码感应到数百处阴煞鬼物、修行人,以及因战火逃难的流民们。
“要是九幽控制不住,人间也成了鬼蜮,何况北方柔然来势前所未有的凶?”
他有些担忧,然而手中剑、身上符图、以及道法修为,带来些许宽慰。
经九幽一行,尤其是淬炼阴煞、化解纯阳,他那身修为也水涨船高,还阳的一刻已然晋级乾元境,待斩却三尸便可成就真仙。
这样的修行进度,古往今来也极少见。
轩辕剑也经蜕变,更不用说那道大浮黎土图十三道派任意一桩仙兵,也与它有云泥之别!
“不知天上怎样?还有…三清道尊!”
他暗暗地想,不过这担忧却没有说出。
“钟前辈,还有素大师他们,定能控制局面…”
朱子琳回过神,叹道,“柔然人也算大巫苗裔,术法邪门得紧,如今大举入侵,也是觉察到什么了吧!”
“小心!”
陆安平突然开口,随即周围寒鸦呱呱悲鸣,尽数落下。
下一瞬,他催动大浮黎土图,裹着两人望西飞去。
“怎么了?”朱子琳有些疑惑。
陆安平却没有回答,瞬息便远遁数十里,只见下方村舍凋敝,散乱聚着些流民模样的人。
“柔然人?”
他试探道,心中却八九分确定,眼前这些人修为不弱却非佛道一脉法门,而且刚才寒鸦也是这群人所施。
当初姚化龙以七杀元神驾驭独角火蛇,便是类似法门,自家险些犯了灯下黑的毛病。
“好厉害的道人!”
其中一人站起身道,他面容青涩,也带些口音,气度却极老成。
紧接着,那十几个流民模样的人尽数站起,口中念诵着古怪的咒语,有几个甚至抄起地上弓箭,扭头便射。
而先前那少年,也掏出一根古朴黑杖,表面漾着异样的光泽,在咒声中显得尤为邪异。
“原始巫杖!”
朱子琳惊呼了声,“他们不是一般的柔然祭司!”
原始巫杖乃是圣山上第一信物,相传为上古巫神流传,比道门仙器还胜上一筹。
眼前这么小队人,既然持有原始巫杖这等至宝,可见是何等精锐?甚至是四大祭司亲至……
“我叫明月!”
那少年咧嘴笑了声,手执法杖,裹挟着天地造化之力打来。
只是转瞬间,他便望见少年手中断剑,目光也露出几分张皇。
“轩辕剑!”
“长生天果然料定,杀了他!”
“……”
一众柔然人闻言,脸上呈现出视死如归的神色,吟哦声也越发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