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二……”老张擦了擦额头冷汗,对此却再也无法置若罔闻,“少爷,那可是您的手足。这般叫法,着实……不妥啊……”
“行行行,手足!可天州离得那么远,她又腆着个大肚子。”易行之面露忧色,“这一路车马劳顿,万一她和我那‘手足’有个什么闪失……”
“少爷倒不必太过担心。既然老爷也同意了,说明此行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老张宽慰他道,“若是让夫人一直闷在家里,那估计才会憋出毛病。”
“唉。多大的人了,还是那般闲不住……”易行之也只能无奈叹气。
二人如今正置身于一处荷塘回廊之上。
时值深冬,荷叶大半早已枯黄。不过其下那清澈的塘水中,那些五彩斑斓的游鱼却似乎并未受到季节的影响,仍在荷叶间三五成群的嬉戏逡巡着。
易行之倚着回廊栏杆,越看越觉可爱,于是问转头问老张道:“带干饵了吗?”
“带着呐。”老张从腰间布袋里摸出了一把鱼粮。
易行之捏起几颗,轻轻投到了水里。
霎时间,塘中无数花花绿绿的鱼儿,便如赶集般争先恐后地凑了过来。
投下饵料的那片水域,更是仿佛刚煮开的热汤。鱼儿们欢腾地抢着食,鳞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咦。”易行之安静瞧了一阵,嘴里却是突然咦了一声,“最大的那一尾红鲤呢?”
“回少爷。“老张答道,”红红最近老爱翻肚皮,似乎生病了。于是夫人便去抓了点药,暂时先把它捞起来,养在了水缸里……”
“红红?!”易行之眼睛一瞪,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张咽了咽口水:“这是夫人给那鱼起得名字……”
“呵呵……”易行之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正说着话,回廊对面,却有一位少女,抱着木盆从那花园景墙的洞门后走了出来。
水绿色的衣袍,系着一条素色衣带,把她那本就纤细的腰肢衬得愈发盈盈一握;莲步轻移间,身姿便宛如和风拂柳。
“哟,小桃,晒衣服啊。”易行之朝她打招呼。
那长相甜美的少女抬头看见了易行之,连木盆都丢到一旁不管,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少爷,你回来啦!”
“嘿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啊?”易行之笑。
“哼,才不想呢!”少女却是撅起了红润的小嘴。
“是么?可我怎么感觉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怕是想我想得吃不下饭吧?”易行之冲她挤眉弄眼,“这可不行,你如今还在发育期,每天一定要摄取到充足的营养。来来来,今晚到少爷房里来,少爷给你检查检查身体……”
“呸!流氓!”少女白嫩的小脸上顿时绯红一片。轻啐一口,捂着脸羞羞哒哒地跑开了。
望着少女那苗条清瘦的背影,易行之咂了砸嘴:“啧,脸皮还是这么薄啊。”
老张含笑看着两人,并不出言。
眼前这位大少爷虽然时常口无遮拦,想法清奇,但比之从前已经好上了太多。
要知道,七年前的他,可是连那日常用语都讲不太明白的。
整日浑浑噩噩,游手好闲,烟雨山庄家传的扇法连一招也学不会,跟别谈让他去念书了。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蹲在池塘边,盯着水里的鱼,淌着口水傻笑,而且一笑就是一下午。
通俗点讲——少爷的智力可能存在一些缺陷。
老爷和夫人为了这事,经常发愁到整宿都睡不着觉。
不过十岁那年,少爷不慎跌入水塘,还生了一场大病。结果卧床月许之后,整个人却是像突然开窍了一般。
不仅变得知书达理,各种武功更是一点就透,还时常鼓捣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自己都不禁大赞精妙——换成夫人的话来说,这是老天终于开眼了。
“……对了,绮罗呢?”
易行之的询问声打断了老张的回忆。
“回少爷,少夫人今日一早就去了那灵溪飞瀑。要我去叫她回来吗?”
“啊,又去那?”易行之打了个哈欠,“算了,我待会儿自己去找她吧。”
“是。”老张躬身点头。
看着老张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易行之却是眉梢一挑:“诶,老张。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也瘦了?要不要我也给你检查下身体?”
“我……这……”管家老张憋了大半天,连脖子都闷粗了一圈,可嘴里也没能蹦出两个字来。
尽管和易行之相处已旧,逐渐习惯了他那奇特的思路。但这位大少爷偶尔冒出来的几句惊人言语,还是时常让老张想破了脑袋也接不下去。
不过易行之倒也没打算硬让他接,抬手指着他乐了一阵,便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老张赶紧跟上。
烟雨山庄由易家不知哪代祖先,请到了那前朝大学士鲁直先生来设计建造。
鲁直先生人称诗匠双绝,盛名已久,据说那皇宫的后花园也是前朝皇帝托他所建。
所以由他建造的这座烟雨山庄,不仅占地极广,结构亦是精巧至极。
可易行之总觉得,这座庄园虽然的确很漂亮,但未免有些精巧过头了。
花园繁多,怪石嶙峋,道路走廊错综复杂;若不是对这里非常熟悉的人,甚至会在山庄里迷路。
住在这种地方,连平时的生活起居都不太方便。
比如说,‘家门离自己房间太远’,这点便是最令易行之诟病的地方。
进得大门,走过荷塘上的长廊,是烟雨山庄的待客正厅。绕过正厅,后面还有一方极大的花园。再走过那座道路七扭拐的大花园,才能看见自己的卧室。
每走这条路一次,易行之心中便会油然而生一个念头——这烟雨山庄不像是给人住的,倒像是那鲁直先生单纯在炫技。
用他的原话来说:烟雨山庄不是房子,而是看着很棒,但实用性不高,并且掺杂了诸多反人类设计的‘高雅艺术品’。
山庄地处半山腰,位置不似崇剑门通幽谷那般得天独厚。故而虽然草色依旧苍翠,但仙花终究还是不会在这种季节开放的。
漫步花园之中,打量着那些熟悉的怪石假山,绿草古木,易行之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啊?”易行之低声嘀咕了几句,倏而恍然大悟道,“对,兔子!我养的那些兔子呢?!”
“回少爷。”身后的老张语气淡然,“您离开之后,夫人说想吃兔肉补补身子,便命人把那些兔子全都抓来吃了。小半清炖,大半红烧,还有几只做成了烤全兔……”
“老张。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损的!”易行之龇牙咧嘴,“光吃了还不够,还要把烹饪方法都告诉我是吧?”
“少爷赎罪,这番话也是夫人临行前嘱咐的。”老张梗着脖子回答道,“说如果少爷问起来,一定要据实相告。”
“嘿!这娘们真是越来越心狠手辣了啊……”易行之两手一拍,气急败坏。
老张哭丧着一张脸,只恨自己不是个聋子——这样便再也听不见少爷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