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放学我随着人群下楼，在楼下的花坛旁看见抽着烟的郑东阳，有不少女生驻足看着他窃窃私语。

饶阿姨跟程澈一起回北京了，我摸着口袋里好久没用过的饭卡，慢慢朝郑东阳走了过去。

见我走近，郑东阳把没抽完的烟丢进花坛里，对我挥了挥手，笑容在阳光下耀眼极了。

我知道程澈临走肯定让郑东阳照顾我，也不好装作没看见，只能和他一起往食堂走去，只是他身上有很重的烟味，肯定是一上午抽了不少烟了。

身边不断有同学超过，我抬头看了郑东阳一眼，皱了皱鼻子道:“郑东阳，你身上的烟味太大了。”

他疑惑的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否认道:“没有啊！”

瞥了一眼郑东阳直挺的鼻梁，我咳了两声，慢慢说道:“我觉得是时候让毛棉棉知道真相了。”

“别介啊，我戒烟行吧？请你吃一学期的食堂够不够？”

不知道郑东阳想到什么，不算白的脸上加重了颜色，脸红了这是，我想了想又补充一条，“你排队打饭。”

他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应好，我心里偷笑一会儿，想到程澈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闷闷不乐跟着郑东阳往食堂走。

站在一边等到郑东阳打到饭接过来一份，我提前在进门处的角落里找到两个空位，站着让郑东阳好找过来。

不经意看见在番茄炒蛋窗口队尾的夏灵睿，我停住目光看着后来的几个男生全都夹在夏灵睿前面，好像番茄炒蛋剩下没有太多了，轮到夏灵睿肯定会售罄的。

夏灵睿的身高站在人群里是比较显眼的，还有他那剪的杂乱的短发，以及那洗的发白的校服和腿上的运动裤。他似乎很少抬头，就算老师提问问题他也是垂着眸，回答不知道。

余光瞥见郑东阳向我走来，我收回视线坐下默默吃着餐盘里的土豆烧鸡和白米饭，配菜是清炒藕片，味道堪堪能下咽。和饶阿姨烧的菜不能比。

郑东阳胃口也不是很好，吃了两片藕片就放下筷子了。我把土豆吃完，也不想吃了，既不想回教室也不想回住处，就把我餐盘里的菜都移到郑东阳餐盘里，然后一粒米饭一粒米饭的吃。

“毛小乖，你能大口大口吃吗？”

显然郑东阳很嫌弃我的吃饭速度，我停下筷子白了他一眼，“我不用上午自习，你回去上课就好了。”

他张张嘴想要说话，突然身后传来的翻盘落地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我们一起往声源看去。

是夏灵睿，红色的番茄炒蛋汁从少年头上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然后一个男生举起手里的餐盘盖在少年的头上，笑嘻嘻的踹了少年一脚……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突然觉得前世我不认识的夏灵睿，应该是早逝了！甚至没人知道他不在了！

我端起郑东阳的餐盘，目不斜视往那围着的一堆人走去，盯着那正在往夏灵睿头上倒菜的男生，踮起脚把土豆烧鸡盖在那人头上。

“别说话！我就问你感觉怎么样？爽吗！愤怒吧！莫名其妙吧！”

摔了餐盘我转身看着满身番茄炒蛋味的夏灵睿，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皱着眉把他脸上的汤汁擦了擦，心里猜测要是有朋友的话就不会被这么欺负了吧？

少年一动不动，盯着地面，任凭我给他擦脸。身后的男生卧槽卧槽的骂着，我也不在意，反正郑东阳已经跑过来了。

“毛小乖！****妈bi，我弟是你能欺负吗！？”

突然尖锐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看了一眼，妈的居然是高三18班的黄语涵，传说中的一中大姐大。

日！我烦躁的爆了句粗口，把剩下的手帕纸放到夏灵睿身上，挺了挺胸脯转身看着黄语涵，别说素颜的她看起来顺眼多了。

“你今天挺漂亮的！”

忍不住夸了黄语涵一句，在众人愣神瞬间我拉着夏灵睿和郑东阳交换了目光往食堂外狂奔，一直跑到601的房门前才停下来喘气。

要不是担心打架被班主任知道了会取消我不上自习课的特权，特么的老子非坑死那帮人，赔死他。反正我打架不行，那就等着对方对我故意伤害吧。

“毛小乖，你能……别喘了吗？”

我抬头看着突然说话的郑东阳，喘道:“你妹的，还不让人喘气了！郑东阳你信不信我把事情抖出去！”

爬六楼还不带喘气的，他以为人人都像他郑东阳一样在军营待过好几年啊！真是不爽！

“得得得，您进来喘吧。”

郑东阳把我拉进屋子里，把拖鞋帮我摆好，又把程澈的拖鞋拿出来借给夏灵睿穿。

“你去卫生间洗个澡吧，郑东阳一会儿会把浴巾给你送去。”

我瘫在沙发上抬头看着还站在玄关处的夏灵睿，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见他还是低着头不动，我皱皱眉站起来把他推进浴室，拿着蓬蓬头往他身上冲热水，“快洗！洗完自己洗衣服。”

见他动手缓缓拉开校服外套的拉链，我打消想看一眼少年身材的心，转身去客厅看程澈推荐我读的英文书。

等我读完两页书觉得午自习差不多下课的时候，夏灵睿还没从卫生间里出来，我放下书去敲了敲郑东阳的卧室的门，没人回应。该不会睡忘了没帮夏灵睿准备浴巾吧？

我转身去程澈的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新的浴巾，敲了敲浴室的门，“手伸出来拿一下浴巾。”

听到里面的洗衣声，我又补了句，“你可以用洗衣机把衣服烘干，到了明天就能穿了。”

“谢谢你。”

浴室的门开了个缝，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没想到夏灵睿皮肤挺好，都快赶上程澈的了。

把纯白色的浴巾递到眼前伸出来的手上，我拐进厨房把没用完的面条拿出来，又从柜子里找到两根饶阿姨自己灌的肉肠，切吧切吧放进碗里，在锅里烧上水，洗洗手准备找夏灵睿。

他正晾好衣服往客厅走，我看了眼手机，离上课还有半小时，便盯着夏灵睿道:“厨房里有面条你自己煮着吃，水在烧着。我去给你找套衣服，一会儿一直去教室。”

听完我的话他点点头表示了解，垂着的头看不见表情，倒是耳朵红的厉害，估计是裸着上身很不习惯吧。特么的皮肤真好！

看着他走进厨房，我转身去程澈的卧室里给程澈拨了个电话，问他可以借身衣服给我的新同桌穿不，他沉默一会儿后答应了，然后我说明情况，他准备回复的时候突然被人打断了。

听上去是一个女声，很慌张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看路。我给您擦擦吧？”

程澈显然不高兴了，直接拒绝道:“不用。”随后他应该是走了起来，对我说道:“我没事儿，要上课了吧。”

我嗯了一声，还没说接下来的话就听到女声传来，“非常抱歉，不如你的这件外衣我帮你清洗吧？咖啡渍我经常清洗的。”

也不知道那女的是真心想负责还是看上程澈的脸，肯定没安好心！

好在程澈没再理那女人，走了一会儿后才停下来和我说话，“小乖，我想你了～”

我笑出声，慢慢把衣柜的黑色羽绒服取下来，“好巧，我也在想你。”

然后我们都不在说话，静静感受着来自对方的呼吸，片刻后，程澈声音变得低哑，“等我回去就把你昨天买的东西用掉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

我惊讶反问，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去药店买药的记忆，完全没有可疑人物跟着我啊？程澈怎么会知道！

程澈低笑出声，“你昨天说梦话了，快去上课吧，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依依不舍切断通话，我抱着黑色羽绒服和一条程澈很少穿的加绒牛仔裤出了卧室，放在浴室里的洗衣机盖上，让夏灵睿进去换上。

厨房被收拾的很干净，我关上厨房的门去砸郑东阳的房门，然后一行三人一起往教学楼走去。

屁股刚碰到凳子，上课铃就响了，我扭头看了眼换了装的夏灵睿，亮眼了不少，若是他那杂乱无形的头发能修一修就更好了。

乖乖听课，认真做笔记，下午的四节课很快就过去了，下课铃响，夏灵睿疾步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低头把他掉在地上的笔记本捡了起来。

不小心看到扉页的字，小巧秀气，像女生的字。

上面写着:奶奶的日子不长了，我也要解脱了，真好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犹豫了一会儿后把笔记本摊在桌面上翻看起来，一直翻到到今天的日期内容，我重重合上笔记本把它放进夏灵睿的抽屉里。

那笔记本是从13年的三月三号开始记录的。

第一页就是:今天听黑龙江的舅爷说奶奶确诊为胃癌晚期，还剩下不到两年的日子了，让我万事都顺着奶奶，不要让她生气和担心。

在这之前，奶奶已经老年痴呆三年了，把我当成我那死在淞沪会战中的共产党员爷爷一起生活着，忘了我是她的孙子。

而在奶奶老年痴呆之前，她独自把我抚养长大，她的儿子和儿媳妇在我一百天的时候死于一次煤矿塌方，那一年是1997年，很普通的一次煤矿事故。

所以我从来没喊过“爸爸，妈妈。”她也从没提起过她的儿子和儿媳，却经常和我讲爷爷的故事。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孤儿，但是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强调着这个身份，我开始觉得孤独了，尤其每天被入睡前的奶奶亲吻着的时候……各种情绪交织，我觉得我要疯了，很想死。

但是想到舅爷的话，我又不忍心把奶奶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她这一生没享过福，我不能让她再失去一次“爷爷”……

夏灵睿的笔记本上记录的都是情绪波动比较大的事情，不是日记。

第二页的内容是这样的:

2013年夏季中考结束了，今天晚上我被叫不醒的奶奶吓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次回吻了奶奶，庆幸的是她真的醒过来了，高兴的看着我喊着爷爷的名字。

我只好笑笑又吻了她两下，然后抱着只有一米五零的她睡觉。

整个暑假奶奶的精神特别好，很少胃疼了。只是这都是我用吻和怀抱换来的，性冷淡又怎样，反正我是没有未来的人。

在我犹豫要不要辍学在家里陪奶奶度过最后的日子时，舅爷从黑龙江赶了过来强硬把奶奶接走了，把奶奶的低保存折和爷爷的补助存折以及奶奶的退休工资存折都留给了我，然后家里就剩我和一群母鸡，还有一条养了5年的土狗。

没有奶奶在的家更冷了，孤独快要将我淹没，没有人愿意搭理我……

第三页是这样写的:人生第一次住宿舍，我本来很高兴的，可是我的舍友们在我拒绝帮他们整理床铺后把我打了一顿，于是为了不被打我成了我们宿舍的清洁工，洗衣服、打水、整理内务全是我的。

我以为上了高中便不会被欺负了，没想到他们的力气变的更大，打的我更疼了。尽管我理解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句话很多年了，但是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啊！

我和奶奶的联系断了……

第四页写的是去年国庆后的事，在我重生回来之后。上面写道:

放假在家，村里的在一中上过学的人家送给我两件旧校服，我没钱订新校服，所以就收下了。头发太长我用奶奶留下的剪刀对着洗脸架上的镜子剪短了，再开学后我被班里几个女同学堵住了。

她们把我绑在教室角落的课桌上，轮流来亲我的嘴巴。我很恶心，第一次动了杀心，想到共产党员的爷爷，我忍了。

因为我的配合，每次夜自习放学我都会被数不清的人亲嘴巴，可笑的是我不敢怒也不敢言。

我是一个孤儿……

第五页是他这学期开学的时候记的，他说在忍受了同班同学对他近4个月的猥亵后，终于等到分班的时刻，他一定要选离上学期所在班级最远的班级。

还好，他成功了。高一14班在四楼，30班在后面一栋楼的一楼。

第六页也就是他下午新记的，上面说他昨天回家听说奶奶已经去世一个月了，他准备去死了，就在学校不远的大桥上，只要往河里一跳，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破折号后面转折了——中午在食堂里我遇见一个天使，她帮我擦去脸上的污渍，又握着我的手带我逃跑，还让我洗了个热水澡，还有最美味的面条和柔软的浴巾及暖和的衣服。

我上个星期见过她几次，她和她男朋友的感情很好，晚自习放学一直都是手拉着手回去的。没想到她居然是我的新同桌，我真是太意外了……

“毛小乖，去吃饭了！”

敲窗声过后是郑东阳的的催促，我回过神来赶紧跑了出去赔笑道:“沉迷于学习，无法自拔了。我们走吧。”

郑东阳撇撇嘴明显不信，玩着手上的打火机指了指厕所的方向，然后就过去上厕所了。

我低头看了看搞上笔水的手指头，往洗手台跑去，想着洗洗手再回去学习。

夏灵睿我是罩定了！挺漂亮一小孩怎么忍心欺负呢？

真是不懂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