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里,伊恩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片迷雾,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迷雾中有人三三两两的走来,他认得那是他的几个发小,“走啊,去打球,晚了没位置了”。接着是他的女友,“晚上吃砂锅粥吧要不。”最后是他的父母,“别天天熬夜!”他呆呆的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应。他们向他走来,他们和他并步而走,他们超过了他,他努力追上步伐,却越追越远。
他绝望的奔跑着,却眼见有一道光破开迷雾,直射他的眼睛,怎么避也避不开。迷雾开始消散,他就这么悠悠然的醒来,感到一阵刺眼,直起身才发现,是一道被林荫割碎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穿越过来的一瞬间并不会使他感到悲伤,而真正会让他感到悲痛的是一瞬间突然想到那些习以为常的人和事已经变得离他陌生又遥远。
伊恩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突然看到前方冒出来了一张脸,吓得他一激灵,头本能地往后仰,却猛地撞在了背后的树上,痛得他直喊疼。
突然冒出来的人正是白衣男子图拉,只见他用手抚摸着自己脸庞,一边嘀咕道:“这孩子不会傻了吧,看见我这么英俊的脸都能被吓到。”
“你给我闭嘴”。图拉脑袋被按开,露出后面教父以赛亚熟悉的脸庞。
教父端着一碗鱼汤,俯下身,低声问道:“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伊恩感觉很不好,自己刚明明撞到的是后脑勺,怎么感觉后颈反而比较疼。
他揉了揉脖子,顿时痛得龇牙咧嘴的道:“教父,我后颈怎么这么疼啊。”
“落枕!肯定是落枕了!脖子枕了一晚上树枝,不痛才怪!”图拉抢先答道。
以赛亚不理会图拉,道:“过阵子就好了。昨晚的袭击,你还记得吗?”
伊恩环顾四周,只见目光所以之处再无一具黑衣人的尸体,几个魔法师也都不在眼前,要不是教父提起,可能他还会觉得昨晚的事只是一场梦。挠了挠头,伊恩想了想道:“我只隐约记得自己出去拿了把匕首防身,后来就不记得了,我是睡过去了吗?”
“你小子肯定是吓得晕过去了,要不是我......”
以赛亚瞪了一眼图拉,图拉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闭口。以赛亚把手中的鱼汤递给伊恩,道:“别听他瞎说,你是被人打晕的,昨晚后来没什么事,有人来救我们了。”
伊恩接过鱼汤,一饮而尽,装作若无其事地指了指图拉,道:“是他吗?”
“当然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行侠仗义,仗剑走江湖的我了。”
以赛亚难得没有打断他的自夸,点点头道:“嗯,他叫涅尔瓦·图拉,你可以喊他图拉师叔,武功勉强还算高强。你先休息,有空我再给你讲讲教父的师父和师兄弟的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图拉还在嚷嚷道:“叫师叔可以,图拉师叔不好听,就叫我帅气师叔吧。”
伊恩没再多说什么,乖乖躺下,脑袋还隐隐作痛,他确实想再休息会。
耳边还在响着教父师兄弟的拌嘴:
“......图拉,不准偷喝!”
“......师兄,多年未见,怎变得如此小气偏心,待我一记斩浪刀,不对,斩浪剑!送你一箩筐鱼。”
“......那就自己去斩,自己去煮,跟我无关。”
“......师兄,怎么如此见外。”
“......跟你不熟。”
“......师兄你怎么能这样,给你面子,我刚都没反驳你。我武功哪只是勉强算高强。”
“......那好,这话是师父说的,我这就写信去帮你反驳”
“......别别别,师兄,我错了”
......
背对着他们侧卧的伊恩久久未眠。
“光有一本预示录还是不够吧。”
“如果我有能力,就能保护自己,保护教父了。”
......
黄昏时分,晚霞像一条鲜艳的红绸子挂在天边,映在河面上,糟蹋得小河都红彤彤的。白衣男子图拉就坐在河边,不知道在玩着什么,教父伊恩照例在不远处昏祷。
伊恩走过去,坐在图拉身旁,只看见他百无聊赖的捻起地上的小草,随手一甩,小草在河中打出数层水花,泛起阵阵涟漪,最终跨过数米长的小河,钉在河对岸。
伊恩学着试了试,只是还没到河边,小草就在半空中无力滑落,不禁有些意兴阑珊的耸耸头,不再尝试。
图拉拍了拍手,捻起一根草根叼在嘴中,后仰躺在地上,道:“说吧,找我何事?难不成要与我学武?”
伊恩相对着图拉盘腿而坐,一本正经地答道:“是要学武!”
图拉问道:“不怕吃苦?”
伊恩仿佛想起什么,一脸坚毅道:“死都不怕!”
图拉满脸质疑,嗤笑道:“口气倒不小,十几岁的小孩子,见过多少苦难,就敢说死都不怕。”
伊恩一脸平静的道:“我想过了,我们去教父看不见的地方学武,这样你就不会被他责骂。教父那边我会自己去劝说,你不用为难。就算到时候我会哭,会闹,会反悔,你就打得我哭不了,闹不动,不敢反悔。”
图拉略感意外,后仰着身子,双手支地,饶有兴趣的直视着他道:“为什么?”
没有具体说什么为什么,但伊恩知道他想问的是哪个为什么。
伊恩手握双拳,斩金截铁地道:“我已经失去很多了,不想也不能再失去更多!”
沉默良久,图拉没再细问失去了什么,不想再失去什么,哦了一声,“行,你说服师兄,他答应我就教。”
伊恩直起身,向图拉郑重地鞠躬致谢。
图拉正襟危坐,坦而受之。
伊恩转身离去,夕阳下那拉长的身影渐渐被隐藏在折叠的暮色里。
良久无言,突然又一个身影落座在图拉身旁。图拉头也不回,嬉皮笑脸的说道:“卡卡罗特果真没骗我,耍剑比较帅!看,一出手就把师兄你的教子都折服了,成功收获一枚小迷弟。”
大概图拉忘记了他的出手,伊恩从头到尾都没看到过。
“......丢人,师父要知道你一个刀圣却喜欢耍剑,非打死你不可,白瞎了他老人家那本《刀经。”
“......嘻嘻,我知道你不会跟师父说的。”
“......”
“......师兄你其实不用担心,你忘了吗,连师父都说过他的资质好,只是你一直拦着不让大师兄教他魔法,也不让我教他刀法。”
“......我不担心这个,之所以拦着,只是觉得一个孩子多大岁数,就做多大的事情。那会儿他还小,你们一碰到他,他就喊疼,我还怎么舍得你们教下去。如今不一样,他自己提出的练武。”
“......那师兄你刚愁眉苦脸的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当初不学武不学魔法的,是不是错了。”
“......哪能啊,师父说你学经抵三个学刀的我呢,师父的话不会错。”
......
夜幕拉下,月亮害羞的躲进云朵里。月色下,图拉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篝火,不远处一对父子正在深谈。
教父一点都不奇怪他的拜师,一个孩子,经历过在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感受到的绝望,突然也渴望力量,这没什么奇怪的。
教父揉了揉伊恩的头发,道:“你和图拉的谈话我都知道了,孩子,真的会很苦的。”
没多说什么,伊恩摇摇头,示意没关系,接着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教父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不用担心我,克英诺子爵和莫尼森教院,你那个在西北教区当宗主教的达拉姆师伯会处理的。也不用担心图拉走了没人保护我,你只需要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他收回双手,朝着伊恩在胸前画了一个圣洁三角形手势:
“孩子,愿主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