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年夜饭”，是伊恩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

吃完后，图拉愣是拉着伊恩一起喝了点酒后，就开始咋咋呼呼的耍酒疯：

一会儿夸晚上的烤肉好吃，夸完又埋怨早知道昨晚不吃那反胃的蛇肉了。

一会儿拍打他的肩膀说年轻人要多喝酒，一会儿又指着他大骂蠢货明天给我下海练刀去。

一会儿大骂安德烈老小子没良心，玛尔郡战役自己帮他拖延了千东特骑兵三天的时间，一会儿又挠挠头低声说老混蛋其实也还凑合，当初违反军纪拼着上军事法庭的风险也要带三千龙枪骑士回援自己。

图拉就这么声音时高时低，断断续续的说酒话耍酒疯，然后安静的沉沉睡去。看得伊恩很是无语，不说前世，就现在这身体他感觉他也能喝50个图拉。

过了不久，图拉悠悠然醒来，两眼惺忪，使劲摇晃了几下脑袋，左手放在太阳穴上揉动，这才感觉清醒了不少。接着又交代了几句诸如崖旁有条小路可以下去打潮练刀，你以后就住在这，森林深处不要轻易进，偶尔抓点魔兽打打牙祭补身子的话。

火焰在枯木上调皮的跳动，映亮了图拉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伊恩一时竟怔怔无言。难得图拉这么正经，一时间他又有些不习惯。

半晌后，伊恩想调和一下气氛，对图拉悠悠然道：“师叔啊......我觉得你那本《剑法速成早点给我，我这会儿早都成剑圣了。”

伊恩面容肃穆，一本正经，图拉看了看他，微微蹙眉，刚醒酒后的脑袋有点迟钝。过得一阵，两个人便都笑了出来。

那本书，图拉和伊恩身为练武之人，肯定都知道是假的，此时自然只是拿出来说笑。

图拉笑着嚷道给你给你，然后把书朝伊恩扔了过来。伊恩顺手接着，却也不舍得随手扔掉，原价10银币，图拉装阔给了15银币，加上找零被黑店老板黑掉的10银币，总共35银币呢。自己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不可得好好当宝贝存着供着？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笑声中，图拉又递过来两个东西。伊恩接过手一看，一个质感很好的亮金属圆球，上边还有一个小按钮。另外一个是个青色的哨箭模样的金属扁长物。他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图拉恢复了那副散漫劲儿，背靠着墙，双手撑在脑勺后，漫不经心道：“金属球是一个逃生魔法球，老爷子制作的，珍贵着呢，里面藏着一个传输阵，我把传输点设置在了昨天通过的那个关卡前，你遇到危险直接按下去就会传送到那。师兄知道我要把你带到阴暗森林来，担心你有危险，让我交给你的”。

图拉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另一个，鸣镝箭，不过我做了点手脚，在上边撒了点魔法粉末。遇到危险，你对着天空发射，会射出一支响箭，同时上边的魔法粉末会五颜六色的漂浮在空中，指引你的位置，附近的梭巡兵和戊戌者都会第一时间赶来救你。”

伊恩一惊，道：“教父的？给了我那他怎么办？”

图拉平静的道：“可有可无吧，到了卡佩，不知道他身份的人动不了他，知道他身份的人一般不会动他，知道他身份还动他的人，有这逃生球也没用了。不然我也不会同意他把这东西给你。”

伊恩听得绕绕的，却感觉得到图拉要离开，“把这些东西都给我？那你是要离开？”

“......嗯，追几只杂毛猴子，找回一件东西。老爷子亲自发话让我去办的。”

“......要去多久？有危险吗？”

“......不知道，运气好半年就回来了，运气差可能回不来了。”

伊恩这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把把手里的金属球推过去想给图拉。

却被图拉一手拍掉，只见他懒洋洋的道：“拿着吧。给我没有用。我要去的地方太远了，传输距离不够，逃生球无法生效。”

一时间，怔怔无言。

多年后，伊恩才知道，普通的逃生魔法球受限于制作材质和制作者的魔力，确实是有传输距离的限制。但是，他此刻手中的这颗，是图拉口中的老爷子圣托马斯?阿奎那为最喜爱的弟子以赛亚专门制作的，传输距离足可横跨一整个大陆。而且，这是以赛亚给图拉的，知道他要横穿阴暗森林和大半个半兽人大陆，这才把魔法球给了图拉应急用，是图拉不放心伊恩一个人在阴暗森林才私自骗了伊恩给了他魔法球。

图拉直起身，洋溢着笑容道：“原本我找好了另一个人来教你，但师兄说珠玉在前，一只绵羊带领的一群狮子，敌不过一头狮子带领的一群绵羊。哈哈，现在想起来，师兄是在夸我啊。师兄就是这样，文绉绉的，讲究！好些夸人骂人的话，经隔数年，我才后知后觉。师兄最心疼你了，他比我想得开，现在让你吃点苦头，总好过往后行走平白丢了性命。”

道理伊恩都懂，他轻点头，紧皱着眉，嘴角微微上扬，欲言，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图拉却是最见不得他这种欲言又止的小娘子心态，大步越到他身旁，用手环过他肩膀，勒着他的脖子，使劲拍打着他的背道：“我还不一定死呢，你就别哭丧着脸了。酒没了，要不我去借点酒，咱哥俩儿再喝几杯。”

图拉的借，肯定就是偷了。

伊恩被勒得有点难受，拼命摇头，使劲拍打着他的手，图拉这才放开。

图拉突然盘腿坐下，面容肃穆，一本正经的道：“为师一生孑然，并无牵挂，明天就离开，你有什么问为师或者跟为师交代的吗？”

伊恩揉了揉被勒得发疼的脖子，实在无力吐槽他。平时说跟他没关系，不让自己行弟子礼，刚才跟他喊哥俩儿，现在又自称为师。但伊恩怕图拉作怪又勒自己脖子，只得恭敬回道：“禀师父，暂无。”

图拉收起端庄肃穆，转眼就嬉皮笑脸道：“那你给我说说你整天看那本《神学大全是在看什么？你看书的时候那像死了亲人的样子，我不信你在看教义。”

伊恩不想欺骗图拉，又不能说实话，提到《神学大全，他突然想起那百思不得其解的第二条预示内容，于是岔开话题，小心翼翼问道：“师叔......你知道凯瑟琳吗？”

图拉不假思索的答道：“知道啊，早夭的扎尔斯伯爵那茶花女伯爵夫人，那次大师兄晋升宗主教，宴会上还偷偷捏我的手。”

伊恩眉头紧锁，道：“不是这个。”

图拉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那是哪个啊？你总不至于因为有个农奴挤羊女或者浣纱女叫这个名字然后来问我吧？那我怎么知道？”

伊恩支支吾吾道：“应该......应该跟宗教有关，或者......或者说可能跟以前那个大教宗阁下萨拉默德有关。”

图拉微蹙眉，稍加思索后瞪大眼睛，笑容玩味的看着伊恩道：“你也看过那本教会风流秘录？”

伊恩被问得莫名其妙，图拉看他满脸不解，继续嚷嚷道：“就那本写萨拉默德情人的书啊，里面还有好多那种，就那种描写，你懂的。”

伊恩觉得自己已经接近真相，又害怕接触真相，低下头，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能具体说下吗？”

图拉觉得伊恩有点异常，却也挠挠头，耐心道：

“那是一本年轻时候看过的书，说萨拉默德还没接任教宗之前，被封为圣子，与当时负责照顾他的修女凯瑟琳暗生情愫，接下来就是一些男人都懂的情节。事情败露后，萨拉默德想脱离教会跟凯瑟琳私奔。当时的萨拉默德被说成是主的使者，被主派到世间负责接引世人去往天堂。他这么一撂挑子，很多教徒误以为被主遗弃，都说凯瑟琳是魔女，指责她蛊惑圣子。凯瑟琳受不了这种指责屈辱，在某个深夜悬梁自杀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不知道啊，书上只说萨拉默德含泪埋葬了凯瑟琳。但有人说凯瑟琳是当时一个原本对教宗位置势在必得的宗主教安排去蛊惑萨拉默德私奔的，因为对他的内定教宗一事心怀不满。也有人说凯瑟琳不是自杀的，就是被这个心怀怨念的宗主教派人杀死的，为了不泄密。”

图拉顿了顿，摊了摊手继续道：“但是事实怎样的谁也不知道啊，我问过师兄一次，却被骂得狗血淋头，说事情子虚乌有，还说我亵渎圣贤。”

伊恩哦了一声，留下一句我去睡觉了，然后麻木的躺下背对着图拉。

留下一个满脸疑惑的图拉。

伊恩背对着烤火盆，眼神空洞的望着身前的黑暗，内心五谷杂陈

自己视若珍宝，在遭遇生命危险时，当做救命稻草的预示录，整个史诗大陆最受欢迎之一的书籍——《神学大全，竟然只是大人物随手为之的一点情话情事。

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看到的一句话，更加坚定了他学武的心思。

“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自己做主，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