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人微醉。子时过,丑时来。
宋平端着酒杯,听温献继续述说着十几年来的身世,出于顾虑,没有多作评论,只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温献倚着墙壁,手肘撑着窗沿,一手托腮,看着乌漆嘛黑的天,轻轻晃动手中的酒,久久不语。
“话说多了,有点累,我歇会儿再接着说。”温献如此说道。
但宋平看出来了,他并非说累了,而是说到伤心处,难受了,需要缓一缓,这种感觉宋平懂。
宋平端着酒杯,往温献那边靠近。温献似乎在横着水乡小曲,没有词只有调,像微醺般午夜般引人迷恋。
“这是什么曲?”宋平听得入迷,不自觉就问了,“轻轻柔柔的让人沉醉。”
温献看着宋平,停止哼唱走回桌子斟满酒,又走了回去。
“这是我娘给我哼过的摇篮曲,小时候每次睡不着了就哭,我娘就给我哼,想见我爹了就哭,我娘也给我哼。每次听她哼这小曲儿,不管我有多闹腾,都会安静下来。”温献缓缓说道。
“接着说天净经的事吧。”温献说道。
“行。”
温献说,长老们知道他偷偷练习天净经后,勒令他立刻停止修炼并交出天净经,可他们哪里知道他手上的并非原本,而是拓本。
长老们对他恶语相向,扬言要将他逐出八字门,最后他师父出面,才把他留在八字门,但是永远不得迈进秘籍库半步。
当时他师父为了让温献留下来,拿着天净经的原本去跟长老们说情,各种好话说尽,最后长老们才答应让他留下。
因为温献,他师父温舒不止一次的向长老低头,不只一次的被长老埋怨,但他没有埋怨过温献半次,一句怨言都没有。
有一次外出,温献本以为会带上他,但是并没有,实在是太久没出去了,温献就瞒着他师父偷偷藏在马车的箱子里,跟了出去。
说来好笑,本来顺顺利利的都快出城了。温献没想到他会给个屁给熏出来了。
那辆马车坐着温布的儿子,出门前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一路上经马车一颠,臭屁一个接着一个,熏得温献实在是受不了了,一脚踹开箱子跳下马车。
听到这里,宋平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原来你温献还有这种时候啊,笑死我了。”
温献也不恼,笑着摇摇头,继续往下说。
他一下马车,温布的儿子吓得哇哇大叫,马车队停了,温布也就被发现了。
车夫是好人,想说服其他少爷小姐们让他跟着一起去,却遭到大多数人拒绝,只有几个小姐表示没意见。
温献谢了车夫,刚想往回走却被温布的儿子拦住了,他说他不去了,让腾出辆马车送他回去受罚。
车夫迫于无奈,把他送回八字门,一进门就倒了八辈子霉撞见长老,这下长老闹得,这边叫人去叫其他长老来,那边叫人去喊温舒来。
温献记得很清楚,那是温献第一次打他,他哭,温舒也哭。后来外出办事的温布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对他儿子抬手就是一巴掌。
“俗话说人心隔着肚皮,没想到这凶巴巴一脸戾气的温布也有这一面。”宋平说道。
“是啊,他打打杀杀惯了,我师父又长得白白净净的,他是我师父的左膀右臂,要撑起门面,久了就变成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了。”温献动情的说道。
从那次之后温献就安分了,他开始明白他不应该给他师父添乱,他师父膝下无子,待他如同自己的儿子,不仅教他读书认字,教他武功,还偷偷带着他去过长安城。
京城的繁华让他开了眼界,也解开了心结,他变得开朗向上,不怨恨长老们对他所做过的不公之事,也不理会他们的冷眼。
温献比以往更加勤奋,每天早早到后山练功,晚上等温献有空了,就去请教他,他这样坚持了两三年,见识和武功都突飞猛进,在弟子的比试中往往都不会输。
正当修为大进是,温献却遇到了瓶颈,这瓶颈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当时温舒把天净经原本上交给了长老,后长老又以天净经是历代八字门掌门必须修炼的功法为由,将天净经还给了温舒。
一天,温献正翻着天净经看,翻到后面却没了,起初温献以为这拓本没拓完,跑去请求温舒让他看天净经原本。温舒很惊讶他学得那么快,一番赞叹后拿出原来,翻到那十几页的空白。
温献仔仔细细的检查那些空白页,都快把纸给看穿了,好吧,就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他问温舒该如何修炼下去,温舒当时的回答让他非常震惊,原来他一向崇拜的师父也有练不会的功法,没错,这部天净经,温舒和温布都练过,但是都没法练成,这本来就是奇妙莫测的上乘功法,历代掌门中完全学会它的少之又少。
“我当时很震惊,也很失落。我本想把天净经练成,在同门弟子中证明自己,让长老们对我刮目相看,可没想到……”温献说道。
“嗯?可是你不是练成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宋平疑惑的问道。
虽说比武时他并不知道温献使的精妙身法是什么,但是三听四问后,原本对天净经没什么兴趣的宋平一下来了兴趣。
“急什么,天还没亮,容我慢慢说完。”
温献说因为他师父没法解决他的问题,他没再追问,只是每天把学过的天净经练上两三遍。
几个月后,他同其他人一起行了加冠礼。
行完加冠礼的第二天,他师父把他叫到书房,在场的还有温布。
温舒想把他派出去,让他到各地历练历练,相传历代掌门中有些人在历的过程中领悟了真谛,他和温布虽然试过此法,但是都没成功。
温舒的本意有两方面。
一方面是让温献出去外面看看,这么多年了,温献一直待在八字门里,觉得对他有些亏欠。
另一方面是希望有武学天赋的温献能成功领悟天净经的真谛,是这本功法后继有人,稳固八字门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威慑力。
听到这些话,温献很不相信,他看着温舒,又看向温布,两人的眼神中满是赞同和期待,十足让他吃惊。
温献定了定神,对他师父说:“师父,以徒儿的身份,恐怕长老们不会同意。还请师父三思。”
温舒答道:“你放心,以天净经为由,不由得他们不答应。”
“温舒,此言差矣。”温布说道。
“以长老们迂腐的思想和对温献的态度,这样是行不通的。但是我有一个办法,但是就是需要委屈温献,不知可否?”温布说道。
按照温布的意思,可以名义上将温献任命为他的护卫军中的一员,护卫军长期在塞外跟边境民族打交道,环境恶劣,以这种借口,长老们怕是会欣然接受吧,然后等出了州城,就放温献走,这样一来就不用跟长老们磨嘴皮子,一举两得。
“可以一试。温献你觉得可以吗?”温舒摇着扇子,说道。
“徒儿没意见,只是徒儿真的可以独自出去外面吗?”文献说道,显然有些慌张。
从四岁到加冠,温献从未独自一人出去外面过,之前出去长安城游玩,是有师父带着,而这次不一样,如果他走了,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我会这么问你,就是觉得你可以独自应对。怎么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温舒厉声道。
“徒儿知道了,谢师父大恩。”温献朝温舒鞠了躬,眼里含满泪花。
之后,温布将把温献派到护卫军中的事上报长老,果然,长老们一致同意,没有半分猜疑。
五天后,温布带着三百名新选的护卫军奔赴边境,到达江南道边界是,从水路把温献送走了。
一别便是四年。
“等会,四年?加冠是二十岁,你现在二十四岁?”宋平问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跟我同岁很丢人么?”温献不屑的说道。
“你修为在哪里?”宋平略显惊讶。
“渡星位二阶。”温献不情愿的说道。
“额,我们同龄同修为。”宋平嫌弃道,被温献抛了个白眼。
“那你这四年,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温献这四年几乎把大唐游玩了个遍,他到过繁华的大都市,新历过被战火袭扰的村子,见到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慢慢的看清世间的真相,慢慢真正的成长。
最后,他回去了他出生的小渔村,那里早就败落,已经没人居住了。他捡了艘小船,在印象中河上垂钓,思考,一待就是半年。
最后他在一个满天星辰的月圆之夜,静静听着游鱼浮出水面,仿佛与天地合为一体,悟到了一些东西,就此在不明不白中练成了天净经。
“那你为什么回来呢?”宋平问道。
“本来我是没想回来的,但是听到要在八字门主城举办武林大会时,我想起四年前我师父的话,既然我已经练成了天净经,那就回来一趟吧,有些事总是得做的,不做以后会后悔。”温献说道。
“听这话的意思,你不打算久留?”宋平敏感的问道。
“本来是不想久留,要不是因为没打赢你,我也不至于负伤,等伤好了,报完师父大恩,我就走,去云游四海,做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
“我说完了,这就是我这十几年的经历。”温献放下酒杯,转身离开。
宋平久久不动,也不上前道别,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看着东方翻起鱼肚白,笑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