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伟决定，他绝不会去签这份坑爹的借款协议的那一刻，其实他就已经想好了后果。

最多不过是被打进医院而已，比起常年被这群吸血鬼敲骨吸髓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没办法之下的最佳选择。

另外，张伟还存着一个小心思，一旦屋里闹腾起来，屋外灵堂里守灵的弟弟也一定会被惊动。

那时候，他可以见机行事，说不定连医院他都不用去。

只要给他机会报警，只要警察一到，今天他就算是挨过去了。

他不相信这些放高利贷的家伙，敢在警察面前强逼他签这么过分的协议。

之后，他就可以利用争取来的时间尽力筹钱。

张伟相信只要钱到位了，问题也就好解决了。放高利贷的，不就是求财嘛。

至于张伟为何直到此时，他考虑的方向也只是想通过报警来争取时间，而不是考虑拿起法律武器去对付那些放高利贷的家伙。

那主要是因为在他看来，那些放高利贷的既然敢明目张胆的上门逼债，就铁定不会害怕放到官面上处理。

你在明，他在暗，跑的了和尚，你也跑不了庙。

在这些人眼里，即便是杨白劳在世，没钱还那也得拿喜儿来抵债。

更何况，你能告他们什么？恐吓威胁？

空口白话的，他们当场完全可以矢口否认，事后再和你新账老账一起算。

也因此，在很多时候，一切都还没成为既定事实之前，官面上也完全奈何不了这些人。

毕竟官面上讲究的是证据，更倾向于事后评判和惩罚，但对于防患对方背地里下黑手的这种情况，官面上的那些繁琐的条条框框，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出来混的，背地里的手段多了去了，上有政策，他们就下有对策。尤其是这些混迹在四五线城市里放高利贷的，在他们眼里恐怕最不惧怕就是官面上的处理了。

也正是因此，即便是在张伟被打翻在地遭受着拳打脚踢的时候，他也没想着去反抗，只是默默忍着，等着外面守灵的弟弟被惊动。

至于他二叔两口子，在张伟眼里早就不当他们是个人了。

终于，客厅的门从外被人大力推开。

张伟也从护着脑袋的双臂缝隙中，看到有人冲了进来，他也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心想这下不用进医院了。

不过让张伟意外的是，随着一声大吼，刀疤男倒地惨嚎。

张伟立刻又揪心起来，担心弟弟冲动之下吃了亏……

“王八蛋，让你动我兄弟！”

“王八蛋，老子今天先弄死你！”

……

一声声的大骂，伴随着刀疤男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嚎，可见来人动手时并没有半点儿的留情。

半晌，可能是这人打累了，在狠狠地又踹了地上的刀疤男一脚后，这才停了下来。

“ui！”这人冲着刀疤男脑袋吐了口唾沫：“等会儿再特么的接着和你算账！”

随后，他拿棍子挨个指了指其余四个放高利贷的。

“你们如果是来给我婶烧纸磕头的，那特么就去灵堂里跪着！如果是来搞事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放高利的怎可能被一句话就吓到，不然他们也不用出来混了。

之前之所以另外四人袖手旁观，只是因为还没瞧清楚来人的底细。

万一踢到铁板上，那倒霉的可就是自个儿了。

何况对方也不是一个人，后面进屋的两人手里可也都拎着家伙呢。

“哥们，你是混哪儿的？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来收账，你这横插一杠子，是准备挑事儿是吗？”

放高利的四人中站出一人，正是先前被张伟二叔撕了协议的那位，绰号料猴。

他认出冲进来的三人中，披麻戴孝的是张伟的弟弟，还有一个没动手的看着有些眼熟，动手打翻刀疤的那人他却不认识，于是他站出来想要盘盘这人的底细。

“我挑你！”

曹达鑫粗口呈脏，骂了冒头的料猴一句，之后便再没搭理他，而是对张伟他弟弟道：“老二，你哥怎么样？”

此时张伟的弟弟蹲下身正查看着哥哥的情况，闻言正要答话，张伟却抢先答道：“我没事。”

此时的张伟也已经认出了小鑫。

虽然人看上去瘦了了不少，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对方，但听对方说了两句话之后，他立刻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没错，第一个冲进屋将刀疤男打翻在地的这人，就是张伟的发小，小鑫，全名曹达鑫。

小鑫道：“你没事就好，不然，我特么的饶不了这几个王八蛋。”

说话间，张伟被弟弟从地上扶了起来，不过当他看清小鑫身旁的另外一个人时，顿时脸色就变了，愤怒无比。

“老刁！”

老刁见张伟认出了他，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瞧张伟。

小鑫见状，对张伟解释道：“今天我把老刁也一起带来了，就是为了让这王八蛋，在婶儿的灵前磕头赔罪的。”

张伟忽然明白了什么，暂时放过了老刁，看向了小鑫：“这小半年来，我都联系不上你，你不会就是一直在外面找这家伙吧？”

小鑫眼眶突然一红，眼角也立刻变得湿润。

不过他没回答张伟的问话，而是转身狠狠地踹了老刁一脚。

“都是你个王八蛋害的，今天你特么的不在我婶灵前磕足一百个响头，我特么的立刻就送你去见我婶，当面向她老人家认错去。”

“对不起，对不起……”

老刁闻言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赶忙连声道歉，显然很是畏惧小鑫。

“哎，你们唠的有完没完？”料猴不耐烦的道：“张伟，你妈欠下的账，你今天是不打算了结吗？”

“你特么的，找死啊！”

小鑫一听立刻就又炸毛了，抡起棍子就要去干对方。

张伟赶忙将小鑫拦住。他心里其实也很痛恨对方，但他认为干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无论是打赢还是打输，都不利于解决问题，反而还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你们也瞧得明白，这样的借款协议我肯定是不会签的，今天也没钱还给你们。”张伟停顿了一下，道：“打个商量，给我三天的时间，到时候无论是卖房卖地，我都会一分不少的把我妈欠你们的钱给清了。”

料猴一听笑了：“合着，哥们几个陪你玩了半晌，你特么的一句话，就想把哥几个都给打发了？”

说完，料猴冷笑着看向了老刁：“我当是谁呢也敢来横插一脚，跑了大半年，老刁你胆子渐长了嘛。”

小鑫闻言，冷冷的道：“老刁，你认识他们？”

老刁偷眼瞧了小鑫一眼，畏畏缩缩的答道：“这几人我以前在场子里见过，都是场子里放红钱的。这人叫料猴，他们几个都是哈料子的料子鬼，不好惹……”

场子指的是赌场，红钱就是高利贷，而料子鬼，指的就是那些沾了毒不当人的畜生。

听老刁这么一介绍，张伟和小鑫不约而同都皱起了眉头。

料猴见状得意的道：“我还以为来了个人物呢，原来不过就是个傻子。这也难怪，能和老刁这种玩意儿走在一起的，还能是个人物？”

一通的嘲讽，小鑫脸色变了又变，手也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一下。

老刁眼尖，将小鑫的神情看了个真切，慌忙劝道：“鑫哥，别，别冲动，你要替你兄弟想想。”

小鑫恍然回神，没理会老刁，而是沉声问道：“婶欠了他们多少钱？”

张伟没注意到小鑫身上的这些细节，闻言看向了弟弟犹豫了几秒，开口道：“妈的灵堂不能没人，你还是出去守着吧。”

说完，张伟弟弟还是一动不动，继续说道：“你不用替我担心，他们是要账的不是来闹事的，我不会有事情的。”

料猴一听，笑着道：“还是有明白人嘛。”

张伟的弟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出乎张伟意料的跑上了二楼。

没多久，张伟的弟弟从二楼下来，将房本递向了张伟。

“哥，我知道你一上午已经付了不少钱给了别人，这房本你拿去，不行就押给他们，等我以后赚了钱，我再自己去买一套……”

张伟没有去接房本，而是帮抬手帮弟弟扶正了有些歪斜的孝帽。

房子虽然是他和雪莉出钱帮家里买的，房本写的却是弟弟的名字。

这是一家人商量后的决定，将来这房子会是弟弟的婚房，也是他不能守在父母身边尽孝的一片孝心……

这个小二楼，在张伟心里，它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一套房子……

“这是咱们的家，哪有把家押给别人的。”张伟轻声细雨的道：“你去拿给妈看看，告诉妈，让妈放心，儿子们一定会把家守好的。”

……

张伟的弟弟泪流满面地去了灵堂。

小鑫这才再次问起了欠了对方多少钱。

张伟深吸了一口气，神情苦涩的说出了一个数字。

他之所以把弟弟支开，就是怕他听到这个数字。

他是长子，长兄如父，父母欠下的账，首先就该他来承担，弟弟还没这个能力。

“七十万！”

小鑫不敢置信地看着张伟。

张伟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我妈居然欠下了这么多钱。”

小鑫叹了口气，没再去问具体的原因，扭头冲着老刁道：“东西呢？全都拿过来。”

老刁喃喃的道：“他家欠了七十万，全给了也不够啊，这其中可还有着我的一份啊……”

小鑫不耐烦的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你那份就当我欠你的，以后会慢慢还给你的。”

“以后……以后还特么的不知道有没有以后呢……”老刁嘟囔着朝门口走去。

因为声音太小，张伟也没听清他在嘟囔些什么。

很快，老刁从门口拎来了两个手提包，放在了小鑫的身前。

“都在这里了。”

小鑫拉开了其中一个手提包的拉链，露出了里面一沓沓的红色钞票。

“这包里是三十万，你们谁先来。”

此时此地，杀出一个程咬金已经很令料猴意外了，更意外的是居然还随身带着一大笔的现金。

料猴皱眉迟疑了片刻，扭头示意道：“皮圈、黑皮，你俩先去把账清了。”

皮圈的借款协议是二十万的，黑皮是十万的，两人加起来刚好三十万。

“哥，要不让小酒先去吧，他和我一样都是十万。”黑皮有些不情不愿的道。

料猴不满的道：“让你去你就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两人显然不敢违背料猴的吩咐，来到打开的黑色手提包前蹲下，一边清点着钞票，一边检验着真伪。

很快，三十沓百元钞票点验完毕，皮圈起身道：“哥，三十万，没问题。”

料猴点了点头。

随后，两份张伟母亲签过字的借款协议，也被交到了张伟手里。

张伟愣愣地将接过协议，脑子却在见到这么大笔现金的时候，就已经当机了。

小鑫从张伟手中拿过两份协议，翻看了几眼，开口道：“这利息可够高的啊……难怪老刁这家伙会去坑人，原来都是被你们这些王八蛋给逼的啊。”

说着话，小鑫随手将协议撕成两半，丢在了一旁。

随后，小鑫见到皮圈、黑皮二人拎着点验完的那包钞票，立在料猴的身后，没有立即离开。

于是他又冷笑着开口道：“拿了钱就快滚，友情提醒一句，这钱拿久了，可是会烫手的。”

二人闻言一怔，下意识全都看向了料猴。

料猴脸色难看的道：“如果我理解没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这笔钱来路不正？”

小鑫哈哈一笑：“干你们这行的，不是只认钱，不问来路吗？你这话问出口，就显得你很不专业了。”

“行！”

料猴愤恨地盯着小鑫，咬着牙点了点头。

干他们这行的，虽说收钱不问来路，但也不是什么钱都敢收的。

收了，还得能用出去才行。

不过协议已经被撕了，此时他再想反悔也晚了，也只能咬牙认了。

之后，料猴没有再去纠结这笔钱的来历，转身给皮圈和黑皮二人使了一个眼色，二人点头表示明白，随即便拎着这三十万匆匆离开。

小鑫抬脚踢了踢剩下的那个黑色手提包。

“这里还有二十万，接下来你们谁来？”

料猴没有立刻答复，而是看向了刚从地上爬起了的刀疤男。

刀疤男右手捂着额头，微微摇了摇头。

他额头上的鲜血早已溢满了指缝，半边脸颊也是一片殷红，看上去很是骇人。

料猴收回目光，朝着小鑫双手一摊：“不好意思，这笔钱恐怕是没人愿意接手了。何况刀疤这顿打也不能白挨，医药费怎么也得再加两万吧。”

小鑫一听乐了，笑着从腰间摸出一把尖刀，朝着料猴边走边说道：“医药费我看就没必要了吧，不如改成丧葬费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