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不到,胡家这一代的佼佼者,男相女身的梦子坤随姆妈入朝觐见国主,窥见面红纯白,内蕴神仪,宛如神佛的黑衣僧人,早就把慈舟惦记上了。
她以梦中神游之理,得了古神道香法精髓,暗中下了“追踪香”在那匹神骏坐骑尾巴上。此香贵在绵延若存,经月不散,不惧寒暑侵袭,恐怕是国中最好的导标。
哪怕是族里颇有名望的“虫鸟师”,论起追踪目标,还是稍微逊色自己一筹呢。梦子坤在得了家主宝相夫人的默许后,偷偷摸摸地溜出凤栖城,不远不近地跟着,根本不怕被目标识破。
可是,世上有太多不可用言语表述的天赋奇能,即便梦子坤的内心毫无歹意,一旦搅合进慈舟的命运里,立即进入断乱因果之力的视野,引起慈舟本人的警惕。
子夜时分,慈舟就察觉到身后,若有若无跟着的那条小尾巴,立即开了眉心法眼,返照周身内外,以及门下俩徒弟,发现一切照常,毫无异常,不由地暗叫奇怪。
直到法眼照见胯下坐骑,慈舟才在天山龙马的一根尾须上,发现了有人刻意落下的暗手,竟然被此女跟了大半夜,即便心胸豁达如他,也忍不住暗叹一声“灯下黑”。
未几,慈舟伸手截断这几根特殊的马尾毛,让大弟子悟空持着,藏在附近守株待兔,自己却和二弟子悟能继续赶路。
即便梦子坤出身狐家,比常人多几个心眼,却也因为初入江湖,一介小虾米的阅历经验实在不足,非常轻易地踩进圈套里,被四明石猴当场抓了现行。
梦子坤晓得这位尖嘴猴腮的妖怪,来头非常大,手中的神兵更是不敢轻撄其锋,不得不显露出看家本事,施展狐家最拿手的媚术,辅以变化万千的幻术,准备将悟空拖进埋葬无数英雄豪杰的温柔乡里。
若是有金箍禁着,四明石猴心中尘欲不起,未必会着了道,可是禁箍八戒戴在朱刚鬣头上,硬是将这个大肚懒汉,硬生生磨灭懒散好吃的劣性,转成比悟空还悟空的护法,就不能怪他心生懈怠。
正所谓,一饮一啄,都是前定。没了金箍在头,锁住心猿,栓紧意马,就全凭悟空的修为,那肯定是不成的。
只不过,梦子坤演化的温柔乡,可以消磨掉四明石猴的冲天豪气,教他筋软骨酥麻,却也顺利勾起这位前本教巫师的爱恨情仇,尤其是一家老小被高阶巫师屠杀一空的仇恨。
这股无名之火发自内心,在四明石猴有意无意地推动下,竟然透体而出,演化成外景诸相,将温柔乡里的环肥燕瘦、闭月羞花等一众美娇娥,统统焚烧成灰烬。
狐女梦子坤受不住反噬,又舍不得断尾求生,顿时被悟空的心火烧到身上,左侧身体如同煮熟的虾子,红彤彤地十分恐怖。
好在,她手中还有具备愈伤之用的奇药“冷梅香”,掏出一瓶高举过头,将其中沉凝如水的白色药烟浇在锁骨之上,任由冷梅香自然而然地流淌落下。
其中有一路,没过肩膀、胳膊,过了手肘,直到指尖。另一路在锁骨积蓄充足,方才泄洪般的流淌而下,一举淹没圣女峰,淌过起伏不定的丰腴平原,注入莲花谷,就连稀疏的灌木,山涧潺潺溪水都带上几分药香。
此香功能镇痛,最擅宁神清心,即便是大妖怪的心火燎烧之伤,也被一股清凉之意平复下去,令梦子坤恢复如初。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就发现黑衣僧人盘腿跌坐在前,左右有四明石猴和朱刚鬣护持着,根本不怕有事发生。
梦子坤抬头看,较之前的月上中天,此时一轮弦月已西移三度,估摸着当下时辰,至少是丑时一刻,自己竟然白白浪费了大半个时辰,不由地暗暗咋舌。
发现伤者痊愈醒来,慈舟侧头看了一眼朱刚鬣:“悟能,云栈预言图上,是否有此女入我门下?”
朱刚鬣立即大摇其头,葵扇似的招风耳,看地狐女梦子坤忍不住想笑,好歹她知道当下实乃紧要关头,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忍住了。
“的确有此女的身影,却是在最后一幅,与龙马一并做了八部护法众,神位为乾闼婆,乃是香神、乐神、酒神、幻行师。”
慈舟哦了一声,直起身看着狐女,眉心法眼瞬间洞悉梦子坤之真身,笑道:“有缘无缘,并非当前。此行前往流沙河,危机四伏,或许有陨身之厄。施主,贫僧劝你还是尽早回去,免得家人担心。”
未曾想,狐女的态度相当坚定,尤其是听了朱刚鬣的预言后,知道自己将来定会出人头地,那便是被四明石猴抡起神兵打断孤拐,也要纠缠住黑衣僧人,打定主意时刻追随左右了。
慈舟洞悉狐女的想法,忍不住轻轻摇头:“此行目的,除去收服命定之关门弟子杀无尽,还有一重关窍,就是依托流沙河的地利,痛打乌斯藏国的驻军。”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实为武道宗师,举手抬足之间都可杀人,门下弟子皆有神兵利器傍身。唯独是你,区区一介无名小卒,出身根脚乃狐族,又是借女溺泉免去化形之劫,信不信走出西凉国,就会有天雷从天而降,将你殛成焦粉。”
梦子坤听了这话,猛然想起族长所言,不由地现出本来面目,一对又软又多毛的狐狸耳朵,耷拉着贴在头上,屁股后面狐狸尾巴拱起衣裙一角,腋下还散发出狐媚的体香。
“我我我精通巫族祭祀之要,转修古神道,沟通上古青丘国天狐夫人,得其香法精髓,炼成二十三种奇香。譬如追索目标行迹的追踪香,治愈烧烫伤的冷梅香,唤起无数尸体,转成活尸的返魂香,还有这种勾魂香!”
说到这里,狐女的信心又回来了,狐狸耳朵、狐狸尾巴统统收起来,随手捧出一个拳头大的香炉,掐决、念咒,好一番折腾,才令香炉生发出淡淡的灰色烟气。
慈舟注意到,灰烟自香炉缝隙里透出,氤氲弥漫,就自具灵性,如云卷云舒般的反复横移,迳自钻向附近的山林里。
一只饿吃松子,渴饮山泉水的“松鸡”,被灰烟钻进鼻孔里,眼皮顿时耷拉下来,怒张的翅膀收敛复位,整只鸡竟然腾空而起,一脸神情迷醉,被灰烟拖曳出低矮的灌木丛,从离地一尺二分高的“低空”飞过,直到他的脚下,才轻轻放倒。
“不错的香法,高于旁门左道之江湖流术,而近乎于道。其中,若有临空摄物之秘要,也有勾魂夺魄之精华。更难得的是,此香烟毫无威胁,就连山林里最胆小的松鸡都能欺瞒过,其它的飞禽走兽,贫僧估计没有一个逃得脱。”
话音刚落,狐女掐指戟点几下,又有一股灰烟曲折横移而去,瞄住一头肋下生膜的飞鼠,聚散无定的烟头,猛然化作一个挠痒痒的把子手,也是五指在上,轻轻勾动食指,就将其瞬间俘获。
盛产五灵脂的飞鼠,原本谨小慎微,周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马逃之夭夭,可是现如今它中了勾魂香,眼皮重地缓缓合上,一脸沉醉其中的出神姿态,仿佛被无形的套索抓住,一路牵引着横渡虚空,迳自往慈舟怀里掉落。
刚刚回过神来,它就发现自己被这位黑衣僧人拿捏住后颈的韧皮,根本动弹不得,不由地呲牙咧嘴,扮出各种狞恶的形象,却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朱刚鬣最擅长察言观色,看见师傅面露笑意,赶紧上前大拍马屁:“狐女天资过人,所炼香法颇有看头,似乎也有点用处。当然了,最终还是师傅您把关,想必不会让子坤妹妹乘兴而来,失望而归罢。”
慈舟讶然失笑,看了二弟子一眼,轻轻摇摇头:“女溺泉助其蜕形化人,免除了一重天劫考验,便有瑕疵和不完美。如今,尚有凤栖城天罗法网护持着,一旦出了西凉国疆域,必遭反噬。”
谁知狐女使劲搓了搓手,赧颜道:“慈舟大师在上,容我仔细禀过小女并非野狐出身,而是青丘国九尾狐王一条尾巴转世,乃是天生的灵狐,未曾有胎中之谜,如此方能记起上古祭祀之仪轨,甚至梦回故土家园,一点点沟通冥冥之中的本族神圣,才得了天狐殿下的香法精要之一二。故而,小女并未借用巫毒泉化成人形,而是全凭自家本事,熬过化形之劫。”
打脸来地如此之快,教慈舟也一时无话可说,他沉吟片刻后,又看了二弟子一眼,估摸着狐女入此队伍,并非记载在云栈预言中,只是朱刚鬣的色心又动了。
“幕后黑手在凤栖城摆了我一道,用前世深爱之人试我初心,被我设计往后延迟些日子,月婵也是默契配合,还顺利达成借兵之战略目标。结果,这头狐女就出现了,偏偏还是专修古神道的香法,实在是一记暗手,埋在身边左右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了。”
蓦然间,慈舟想起方才朱刚鬣说过的话,笑道:“狐女最后进入护法八部众里,显然是得了大职正果,而且还是神职最多的乾闼婆,乃是所谓的香神、乐神、酒神和幻行师。现如今,勉强够上香神的位分,其余三种本事,最好还在是西凉国里多多磨练,如此方能有所成就。”
沉默许久的悟空也是这般想法:“师傅所言甚是,你在西凉国中,有柱国将军为靠山,等闲资源简直唾手可得,跟上我们踏血西行,就有生命不测的危险,实在是不智之举。换做是我,两权相害取其轻,我宁可留下。”
话音刚落,慈舟注意到,狐女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立即明悟过来,提起九环锡杖,用力地拄在地上。
只听“叮当啷”一串脆响,梵音悠扬,瞬间击穿狐女的迷惘,令她清醒过来,讶然道:“失魂引?我竟然中了自己所炼奇香,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