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需要我出手拯救?”
说实在的,在识海开辟轮回后,慈舟本想就此收手,却不忍看见老妇人的眼泪,想必那是一段悲伤的往事。
渔民老妇听得白衣僧人没有一口回绝,立即明白刚才自己冒昧的要求,尽管有些过分了,却还有实现的可能。
于是,在她夹杂着苦音的娓娓道来中,慈舟听到了一个故事,令人忿忿不平,发生在她身上的经历。
这段沧澜江的分支九梁河,首尾绵延几十里,有一位深孚众望的鱼把头,带领水上讨生活的渔家们拉网捕鱼,尽管脚下没有寸土之地,头上没有片瓦遮身,却不受任何人管辖,日子过地辛苦,倒也自在逍遥。
鱼把头成家立业后,某日在芦苇荡里捡到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想着自己的浑家还没有一子半女的,收养下一个弃婴,给她取名叫招弟,希望能给小小的渔家带来好运气。
听到这里,慈舟就忍不住脑补出接下来的大致剧情了,不过他还是耐心地听着,似乎在等着老妇人口里说出的故事,能与自己想的有所区别。
渔民老妇接着说下去:鱼把头捡回一个弃婴,她不禁母性大发,小心翼翼地用米汤米糊将女婴养大。没过多久,她的肚子就鼓胀起来,对这个带来子息的养女就更疼爱了。
过了十个月,瓜熟蒂落,渔家娘子生下一个带把的。鱼把头刚过而立之年,就一索得男,自然是高兴地很,平日里干活都更卖力了,
聚拢在他身边的渔民越来越多,渐渐地成了九梁河上的带头人,起初还没什么事,毕竟长达几十里的河道上,带十几条乌篷船的船老大,和几十条渔船的鱼把头,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鱼把头身边的渔民越来越多,他也不懂得什么叫收敛,一百几十条船呼啸而过,往往能霸占住里许长的一条河段,将河里的渔获打光捞完。
这就有点过分了,让很多习惯单打独斗的渔家没了收获,单身汉的倒是无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水上人家,不行啊!
不知道是谁看不过去,或者是有些人秘密凑钱,请了江湖道上一个动咒术的放排人过来,准备给鱼把头一点颜色看看。
此时的鱼把头刚过不惑之年,看着追随自己的渔家越来越多,每天打到的渔获尽管还是舱满船满,均摊下来后却是明显少了。
他准备在水流平缓的河湾,参照池塘养鱼的路数,用渔网圈起来养鱼、养虾、养螃蟹,甚至养河蚌,搏一搏能否采到珍珠。
可惜的是,这些前途远大的事业刚刚起步,某日鱼把头率领的船队例行出门打渔时,被暗中谋算他的放排人,用含沙射影的妖物短狐给害了。
在一网几千斤的渔获上手时,鱼把头的影子被藏在水底的妖物射中头部,原地打了个哆嗦,一头栽倒进河里,身体灌铅了似的直沉到底,当场溺死在九梁河。
树倒猢狲散!没了鱼把头的船队,分了几千斤的渔获,当时就散了一大半,剩下的多是跟随多年的老人,冒险下河去救,将这段河翻了个底朝天,才在下游十里开外的河湾处,打捞起鱼把头的尸体。
说到这里,渔民老妇的眼泪是哗哗地流,哽咽道:“我家的男人,从小生在船上,河里练成的水性,都是个顶个的浪里翻,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就算河里有漩涡暗流,又不是没见识过大场面的旱鸭子,肯定是有人下毒手暗算。”
慈舟点了点头,沉默着没有说话,暗中却通过“轮回道”,翻看鱼把头的记忆,果然是被江湖术士谋害了,却因为当时无知无觉,除了对家人的思念,什么都没留下来,故而能顺利超度,转入轮回世界里。
没了老鱼把头,还有十岁不到的半大小伙,从小就受父亲的言传身教,也是个熟门熟路的带头人。
可是,办完了老爹的身后事,他照着老鱼把头传授的秘诀,打了几次鱼都是没有收获,船队的老人不可能等他,人心彻底散了,队伍也带不动,都各奔前程去了。
就这样,运气好的时候饱餐一顿,运气不好的时候,全家都得饿着,半饥半饱地熬了四五年,他才渐渐地成长起来,摸清楚九梁河的水性,渔获才渐渐多了起来。
没想到,身为长姐的招弟,这几年从面黄肌瘦的邋遢丫头,出落成水灵灵的小娘,皮肤嫩地掐一把都是水,完全看不出是水上人家的女儿。
“我知道渔家的女儿过地都是苦日子,不想看见招弟承这份苦,受这份罪,就想着攒些嫁妆,把她嫁个好人家,最好是耕读传家的读书人。”
慈舟听着这番话,知道老妇人的心里,是真的把养女当成心头肉,比亲闺女还亲,同时也知道戏肉快来了。
渔民老妇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接着往下说:儿子当众打了一网千斤渔获,正式成为九梁河的名人,小鱼把头的名头叫出去,丝毫不丢人,反而引来了当初船队的老人们。
可是,就在渔家时来运转的时候,养女招弟的美貌,被这几年建起简易码头的大老板看中了,不管不顾地派打手下河,直接掳人就走,施舍似的丢了一贯钱,老妇人想要拦阻,还被打手头目一脚踹翻,当时就闭了气,当场陷入昏迷。
傍晚时候,小鱼把头回来了,发现长姐不见,老母瘫在船上,赶紧请人来救治,问清楚招弟失踪的缘由后,气愤地直接上门要人。
慈舟暗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气盛是免不了的,只是单枪匹马上门,未免也太鲁莽了,至少得招几个伙伴壮壮声势!我估计,此行不会善了!”
老妇人说着说着,想起了陈年往事,忿恨地怒目圆睁,使劲地拍打自己的大腿,立即引起连声咳嗽,她伸手捂住口鼻,慈舟却看见指缝里红丝隐隐,心里就有不祥的预感。
“我儿上门要人,没见着码头的大老板,反而被看家的护院乱棍打出去,筋断骨折,浑身上下,前胸后背都是淤青。”
一夜之间,渔家被人掳走女儿,一老一少全倒下了,吃喝拉撒都成问题,还得是老妇人挣扎起身,照顾受伤更重的儿子。
可是,没有多少积蓄的渔家,仅有的钱,都被小鱼把头花在请医师给老娘治病上,他自己缺医少药,全凭自己年轻死扛下来。
过了小半个月,死里逃生,活过来的小鱼把头,想打一大网渔获,顺势召集人手,前去码头老板家里要人。
可是,就在他一网拉起八九百斤渔获的时候,也是身体突然绷直,一头栽进河里,再也没有浮起来。
慈舟松了口气,暗道:“总算将这个一匹布那么长的故事听完了!带着生前强烈的愿望,难怪小鱼把头死后没有归入冥界,反而成为九梁河一带的地缚灵。无论是照看还在人世的老母,还是为其他水上人家驱鱼群入网,都在践行着生前的承诺和约定。”
“这也算是死而有灵!如果小鱼把头的所行善举被渔家发现,得了香火祭祀,没准能从普通的地缚灵,转成庇护一方的水神。当然了,万劫阴灵难入圣,死后的亡灵没有正式封神,也就是被正神打击的淫祀。”
“真是运道!九梁河没有水神,沧澜江的河伯也没有册封从神,兼领这条支流,或许还有一丝成功的机会!”
想到这里,慈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大娘,你想让我去救一个人,想必就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长女招弟罢!”
渔家老妇重重地点了点头,捂住口鼻的右手攥成拳头,慢悠悠地放下,在船板缝隙上张开,抠刮个干净。
慈舟猛然意识到,老妇人的时日恐怕不多了,以前是强撑着,全凭一口气吊命,现在既然托付出去,有了成功的可能,她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呼呜。
“眉心法眼,开!”
慈舟装作低头沉思,却暗中开了法眼,看了一下渔家老妇,果然发现她的生命之火,有如风中残烛,摇曳将熄!
看到这一幕,他立即长身而起:“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可有不平事?大娘,我去去就回!”
慈舟起身走到船头,环视左右,看到距离简易码头不远处,几座碧瓦朱檐的高墙大院连在一起,里里外外透露出一股暴发户的嚣张和狂妄。
他原地站定,回头看了一眼老妇人:“大娘,我发誓,必定让你如愿以偿!”
话音刚落,慈舟猛地纵身而起,这艘乌篷船的船头往下重重沉落,另一头则高高翘起,显然白衣僧人顿地借力不紧接着,他又在附近的渔船棚顶借力,两次换脚就上了岸,迳自向码头老板的巢穴快步疾行而去。
刚刚在酒馆用过午饭的苦力,在屋檐附近,靠墙躺下休息,正在太阳底下晒鸟,眼前忽然一花,随即就看见一位白衣僧人,似慢实快地步行着,转眼过后就消失了视野中。
“见鬼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鬼怪出没!”
不仅是他一个人,附近许多搬运也是亲眼目睹,想起不久前此人向酒馆掌柜化缘,结果被驱赶出去,想来那掌柜也是没眼力见的庸人。
就在苦力们笑哈哈地议论纷纷时,慈舟顺利抵达目的地,门口两头气势雄伟的石狮子,恐怕有千斤之重,两个眼睛泛起红光,不知道是否被江湖术士用黑狗血点化,开了眼睛,莫名地有些煞气,刺地面皮隐隐发痛。
“咒劾鬼神,左道禁术?有点像是犬神使的手段两头石狮子寄宿着犬神的精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慈舟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往前走,踏入守门石狮子的有效攻击范围后,顿时感觉面皮刺痛,不慌不忙地张开嘴巴,小雷音狮子吼的咆哮声,就在喉咙下面回荡。
又往前迈出一步,两只瘦骨嶙峋的犬神,立即从生与死之间的缝隙一跃而出,结果慈舟张开嘴巴猛地吞咽,就将这两头主动跳到口里的犬神吃了,当场转入识海的“轮回道”里。
一个瞬间,它们身上的阴气就被净化,成为轮回道成长的资粮,摆脱生与死之间的缝隙束缚,从游走于生死间的异类,轮回转世成普通的黑狗,上升到地界神州。
两头犬神经历过的酷刑、拷打、折磨,结成一片承载痛苦的记忆碎片,在黑暗愤怒金刚手里,化作一发随时可以激射出去的恶咒。
悄声无息地破了码头老板看家护院的神秘手段,慈舟看着地基很高的院墙大门,不慌不忙地拾阶而上。
资格很老的门房看到白衣僧人,年轻地有些过分,以为又是刚出道的江湖侠士,立即下令放出看门狗,十头膘肥体壮的獒犬。
可是,这些脱缰而出的恶犬,刚刚冲出偏门,还没朝慈舟乱吠示威,耳朵里就听到如雷霆轰鸣般的咆哮声,第一时间跪倒在地上,伸出两只前肢,下巴贴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慈舟满意地笑了笑,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一阵怪风吹过,落下两块瓦片,当场炸响啪嗒两声。
慈舟立即停住脚步,暗道:“天象示警?奇了个怪哉,这户欺男霸女的豪强人家,是受到某些势力的庇护,还是”
想到更深的地步,慈舟回头看了一眼简易码头,不知道多少人在这里讨生活,若是没了这位老板,很多人就会没饭吃,没工开!
“算了!我大概是想太多,不过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慈舟以精修的念力,对自己施展了一个掩饰身份的幻术,覆盖全身所有部位。落在护院打手眼里,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份子,落在仆人眼里,自己就是家里的仆佣,而在老婆子的眼里,自己就是丫鬟。
正因为如此,慈舟得以从容地走进码头老板的府邸里,慢悠悠地穿行在一座座分门独户的院子里。
这样做不是办法,慈舟不得不藉着“招弟”这个名字引发的因缘,寻寻觅觅地来到府邸的后院,此时的心里已经有不祥的预感了。
没过多久,他就走进码头老板的卧室,看见了一副海棠春睡未醒来的大好风光,双峰插云,高山之巅,红梅点点,房里弥漫着一股靡靡之味,大概是在水上人家待久了,已经习惯的鱼腥。
“你就是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