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花运到底还是带着黑眼圈坐在办公室里,心情很是沮丧。柳如的信息他没第一时间看见,而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午夜十分,这个点着实不是回话的好时间,患得患失之间愈加烦闷。郁结一晚,迷迷糊糊似睡未睡的花运有些疲惫,这个疲惫似乎来自灵魂,而后才作用于身体。
对面的燕家红仰着头傻笑着,也不知沉在虚拟现实里的哪个部分,但从那副就差流口水的哈巴狗的样子来看,极大的可能就是林玉那道馋人的菜。花运抬了一眼皮看过去,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心里哼道:“就这智商和情趣最多也就在猫和老鼠的范围内徘徊。”
这话在其心里一闪而过,却是让他一愣,因为这话是他前世上大学时宿舍同学习惯用来打趣的话,没想到就这么不经意地说了出来。花运那原本快要忘掉的前世竟有些恍在眼前般的清晰。那时的他是个宅男,确切的说是个伪宅男,是一个因没钱浪而蜷伏,又因没饭吃而苟且的庸庸之辈。记得那时的花运曾笑过他那些为恋或失恋的同学:女人是宅男的坎,迈过去就是孤舟蓑笠翁,迈不过去就是独钓寒江雪,无非就是一直单着或偷空单着而已!
想到这,花运更丧气了些,他自己终究是个伪宅男,女人是宅男的天敌,更何况他这个伪的!天外的阳光透过沉沉的云层显得很是苍白无力,让懒散的人沐浴其中更生出一种曲罢酒残、诗倦画怠相得益彰之感,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时光里,就该恬静而颓废!
突然一声低沉的喝声传来,“燕家红,花运,给我滚进来!”
这一声甚是突然,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从刑侦科办公大厅的一侧碾压过一众杂声后,在另一侧的安静小角落里荡起回音。让两个心神已经浪迹到天边的小警察“啪”得一声随即起身立正大声说道:“是!”
两个不太有正形的小警察虽被上司吼了一嗓子,但仅是用余光互相扫了一下,彼此纳罕对方又干了什么殃及自己这个无辜池鱼的事,琢磨着对方这次的脑残程度会不会超过上次,旺盛的好奇心大过作为下属和新人此时应该有的忐忑。盖因这两人已经被吼了太多次,而且也不仅仅只是他两人被吼!
刑侦科科长李黑在吼完一嗓子之后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让时常紧闭的科长独立办公室的乳白色玻璃门大大的敞着,而刑侦科办公大厅另一端的花运和燕家红正结束眼神交流向其走来,一路被许多忙碌的警察带着各式各样的微表情扫上一两眼,只是仅仅露个笑意或提一下唇角都表明他们已经看过不止一次这样的情景。
花运无视两侧同事揶揄的眼神,正视着那大大敞开的科长办公室玻璃门,心里亦被玻璃门反射的朦胧阴影逐渐侵袭。科长的吼声似乎不同以往,这扇门似乎也不同以往,以往的这扇门就像沉默的嘴,除了吞吐的时候都是闭着的,何时有过这般阴影的反光。
花运率先走进科长办公室,随后的燕家红麻利地将玻璃门轻轻带上,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经历许多次后的本能动作,一丁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看样子燕家红的心里亦有着某种叵测的预感,尤其是其故意落后花运半个脚步的距离站立,却又非常的靠近。燕家红的这般动作像极了半夜有黄大仙造访时鸡棚里的的鸡本能地轻轻聚在角落里,用压抑着的安静面对压抑着的不安,似乎这就是命运!
黄大仙?花运敏锐地注意到其发散的思维里突然蹦出的名词,这是个及其久远的名词,即便对其上辈子来说,自到城市里上学打工后也是很久远的词了。怎么会想到这个?花运的思维愈发的飘散,眼神却坚定的瞅着科长李黑背后的落地窗,以及落地窗后面那沐浴在阳光里的高楼大厦和每一辆升升落落的悬浮车!
“最近似乎总能想起前世的东西,连就黄大仙和鸡棚这类前世小时候的事物都能想起来,这有点不正常……燕家红的动作倒是真像只小鸡,现在都快拱进我胳肢窝里了……李黑的脸确实有些黑,黄大仙也不尽都是黄的……”花运的脑海飘忽的有点蒸腾,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自始至终燕家红都在其身后,这些动作本都该看不见!
李黑直着背坐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一处办公桌面,而那里什么也没有。李黑的脸似乎有种黑气在环绕,甚而这种黑气有液化成水的趋势,看来其正在虚拟网络里浏览的东西并不是那么令人愉快,而这又跟他面前的两个人有关!
“嘭!”李黑一手砸在办公桌上,眼光也随之从虚拟网络里回神,犹若实质般的砸向花运,吼道:“我干了五年的科长,遇到过各式各样给我捅娄子的混蛋,但没有哪个混蛋是想把自己捅到监狱去的!”
花运和燕家红心头顿时一凛,“监狱?怎么会?”
“内务部那些鸟人让我配合工作的邮件都发来了,你们还给我一脸呆萌?”李黑看着愕然的两人,语气不禁缓了一丝,这两人要是真捅了娄子,大概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赶紧给我想想,你们到底哪天吃饭没擦嘴,稀了吧唧的糊到现在?”李黑身子向后一仰,刚才被气火攻心挺直的身子也软了起来,把半个身的重量都给了后背,那把比他还先在科长位子上的椅子随机不悦地咯吱了一声。李黑此时说话虽仍是在吼,但到底不再有要吃人的感觉,“内务部的人马上就到,现在就把脑子给我捋顺了!别到时候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外说!”
在李黑提到内务部的时候花运的脑子里立马闪现了许多东西,上班玩游戏、睡觉,提前下班,延迟呼应,偷懒耍滑等等,但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哪个不以事业为重的男人不是这样?这应该还惊动不了内务部那帮专盯肥鱼的渔夫!但科长的样子绝不是在开玩笑,这个说话基本靠吼的黑脸男人干得最多的工作其实就是给科里那些真正的面对各种社会毒瘤的警察擦屁股,或者为他们争取更多的办案经费,再或者就是花样鞭励花运和燕家红两个喜欢晒肚皮的小乌龟,反正也不像是个有事业心的,是条经过风浪而又准备在这个位置上养老的粘滑黑鱼!
花运脑子里闪现的画面最终定在巡楼里,那个即便在如今的星际时代也仍然透着一股廉价脂粉味的地方。那天可以说是办案,但又不全是,花运那天的行为也并不都在报告里!
今天的燕家红难得的默契了一会,惊闻内务部调查他同样是在脑子里闪了许多画面,但这些画面都是关于花运的,连一幅画关于他自己的都没有,他似乎老早就隐隐觉着花运会跟内务部打交道,但没想到这个交道会打的这么早!在遇到花运以前,燕家红是个根正苗红,有理想有抱负的警察新秀,可遇到花运之后这个新秀就有点歪了。不是他容易被改变,而是改变他的恰恰就是他孜孜以求的!
燕家红生在警察世家,在这个连家庭观念都在淡化的时代里,家族观念更是光年之外的事情,可是凡事都有例外,仍有那么一些人守着某些旧不旧天知道的观念生活着,且还生活的比大部分人都好。燕家红起先觉着警察即正义,但在他立志要当个好警察以传承家族荣光的时候,他得到来自家族最多的忠告却是:警察就是一份职业,守得住职业操守就是一个好警察,这无关乎正义!
燕家红从小就听遍了各式各样的警察故事,但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在遇到燕家红之后。在那个公寓里,在枪林弹雨之中,他时刻念叨着正义早就不知被吓到哪里去了,而懒散滑头的花运却坚持到了最后。正义在那一刻成了一句口号,喊的最多的人在该记着的时候却忘个干净,从没念叨过的人反而成了正义的化身。这样的人在执行正义的时候往往不会被条条框框所束缚,即便其并没意识到正义不正义这回事。
不被天天框框束缚的警察,就是渔夫眼里的肥鱼,迟早被内务部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