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柏家未来的希望,却绝非在这座酒楼之上,也绝非在因循守旧的行商之中,而是在武安县!”
这确实是柏景的心里话。
他先前之所以会决定售卖掉自家在邺城的全部家产,可不仅仅是因为听了自家舅舅的一番鼓吹,便整个人都头脑发热、意识不清了。
虽然这么说的话,倒也没错。
他当时确实是听得头脑发热,甚至一直到现在,整个人也仍旧处于兴奋之中。
然而早在几年前,他便想卖掉自家在邺城中包括一笑楼在内的诸多产业了。
只不过不敢跟自家老爹说罢了。
原因主要有两点。
首先,相较于汉燕之际,如今的邺城无疑已经开始衰落了。
当年邺城作为整个河北势力的中枢所在,几乎汇集了天下大半的财富和权势,真是无比的风光。
可以说那段时间里,邺城就是天下间最富庶的城市!
然而几十年后,邺城不但为重建后的洛阳所压制,甚至连同为陪都的长安都凭借着丝路的复苏,在经济上轻松赶超了邺城。
虽然明面上,邺城眼下仍就是燕朝的陪都,市坊之中仍旧保持着繁华,甚至近几年来太子殿下也一直都在邺城监督屯田。
然而柏景却是很早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邺城,正在处衰退之中!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自家那些服务性质的产业,如茶楼酒肆宾馆等等,近年来的全都陷入了停滞,如今不过勉强维持而已。
甚至再过几年,这种表面上的商业繁荣都可能会不复存在!
到时候,别说那间半生不死的茶楼了,甚至连自家经营多年的一笑楼,也都有可能出现亏损。
至于第二个原因,却是自从那位奇女子公孙大娘在七年前去世之后,本朝商人的政治地位便开始了下滑。
特别是在士族力量最为强大的中原地区,这种下滑尤为明显。
总所周知,本朝太祖乃是遗腹子,正是当年公孙大娘在族中经商才能将其抚养长大。
也正是这位公孙大娘,在经商时创立出了安利号这种能聚天下之财为己用的怪物,以至于本朝太祖从起兵讨董起,直到最终统一天下,期间竟从未因钱粮之事而犯愁!
是故,本朝初立之时,商人的地位相较前汉便无疑高了很多。
当时最厉害的商人,都会被安利号主动收编成董事,而一旦加入了安利号,朝廷中下层的官员们却是对其无从下手了。
甚至在那个年代,频频有豪商和官员相争,而后通过故意哄抬物价,进而将一地县令、郡守都逼得狼狈不堪的情况出现。
以至于本朝太祖在晚年时,深感于安利号之强势,最终亲自对其进行了拆分,从此安利号便一分为五,一归财政台,一归民部,一归少府,一归宫廷,一归各地豪商。
经过这么一次拆分,安利号这头令重臣们都为之恐惧的怪物,才终于消失在了历史中。
然而,直到这个时候,商人们仍旧拥有不错的政治地位,比如他们可以通过纳捐来获得一些出身、虚衔乃至是虚爵,甚至通过纳捐,还能获得免试进入大学就读的机会!
一个大学生的名额,居然不过一千石粮而已,按如今邺城的粮价算,大约才五十贯钱左右。
要知道,任何一名学子在读完了大学以后,就自动拥有了做官的资格,可以去天下任何一个州郡充当吏员,所以王明这胖子当初才随便花了些钱,便托关系在邺城补上了一个市吏的肥缺。
而每年朝廷都会在大学中举行射科考试,一旦通过了这等更高级的考试,甚至还可以直接进入朝中当郎官!
可惜的是,自从七年前那位公孙大娘去世以后,朝中各级官员,便开始对各地豪商胡作非为的行为发起了猛烈的抨击。
虽然还都不敢明着骂商人下贱之类的,但如今,各项新出台的政策却已然开始对商人们加以各种限制。
例如当年就叫停了捐粮入学的政策,从此以后各大学招生的途径,除了通过入学考试以外,唯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举荐。
这也让柏家尴尬了起来。
柏景当年是因为家里没钱,就干脆没有怎么读过书,一心准备继承家业来着。
而等到柏文时好不容易有钱读书了,却又赶上了捐粮入学的政策停止,最终连考了三年没都考上,甚至今年夏天还得继续考。
而柏景觉得,随着那位公孙大娘遗留的影响力越来越弱,将来怕是官员们对商人的压榨会更加狠厉。
到时候除非自己能攀附上哪家权贵,否则也肯定要被其他世家大族给吃抹干净。
所以当自家舅舅前来告诉柏景,居然还有这么一条发财的捷径时,柏景当时就激动得差点在舅舅面前跳起来。
所谓士农工商,既然如今商人这个行业的局限太多,那他柏景便干脆趁着眼下的机会,转行去当地主算了。
当然,自家舅舅承诺的什么垄断武安的放贷事项,柏景是不信的。
一方面是柏家钱有点不太够,估计到时候自己卖光了产业,也不过才七千贯钱左右,这笔数额虽然看上去挺大,但想垄断一县的放贷还是过于异想天开了。
柏景虽然容易头脑发热,可却毕竟不傻。
而另一方面却是,想要垄断武安的放贷事项,有一个问题是自家舅舅不可能解决的。
那就是魏郡审氏。
魏郡审氏在前汉时便已然是世家大族,之后更是出了审配这个本朝太祖的元从重臣,于是魏郡审氏便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虽然审家主房乃是位于魏郡的阴安县,而非是柏家的祖籍武安县,但审家这么多年里,却早已经是四处开花结果起来,魏郡的大小县城基本都有审家的分支。
而这些地方上的审家人,即便只是魏郡审氏的小分支而已,却也绝非自家舅舅这种小县令能够招惹的。
而想要在审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垄断一县的放贷,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恰恰相反,等柏家迁回去了武安之后,柏景怕是还要想办法同当地的审家人处理好关系。
冷静下来后再想想,自家舅舅先前鼓吹的让柏家垄断放贷之类的,估计也就是为了能忽悠自家这个外甥掏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