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位年轻的汉子,柏武眼中却是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因为面前的这位舅兄,别看眼下是一副沉默寡言,对谁都苦大仇深的样子,可在当年,却曾经杀过人!
而且还是在战场上!
对于年轻一代的邺城人来说,杀人,尤其是在战场上杀人这种事,其实是一个陌生而又遥远的概念。
因为自从燕朝建立以来,又或者说自从卫将军公孙珣当年打败了袁绍,骑着白马进入邺城以来,邺城这个地方竟是已然太平了快四十年了!
这四十年里,邺城从未遭遇过兵灾。
甚至即便是十几年前,雍凉二州的叛军一度攻陷并州、侵略河北,可最终仍旧被远远阻拦在了邺城之外!
所以对于柏武这样的游侠少年来说,在战场上杀人,却成了一种仅出现于幻想中的浪漫之事。
换句话说,就是酷毙了之类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柏武看着面前的这位舅兄,会突然这么兴奋和好奇了。
因为他虽然口口声称什么自己要效仿古代的侠客们,也经常在街头打架斗殴,可却从来都没有像古代的游侠那般,动辄便拔剑杀人啊!
杀人了,那可就成了大案!
而本朝却又极度注重法治,可不会像前汉那样,管你是什么为友杀人、为孝杀人还是大复仇!
更不可能像前汉那般,一个人犯法杀了人后,由于所谓道德上的正确,竟然反而成了人们口口传诵的英雄,甚至全天下的士人们都来包庇他,最终让法律都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在本朝,杀人者唯死而已!
就是这么简单。
以至于那些邺城的游侠们,在法律的约束下,如今也不过是一帮剑刃上未染过血的街头混混罢了。
当下柏武上下打量着这人,又在其腰间那柄代表着军人身份的环首刀上来回看了数遍,最终才扭头望向了身旁的潘氏,一脸好奇地问道:
“这便是大嫂之前说的,那位精通刀术的潘璘舅兄么?”
“正好,容我来介绍一下!”
潘氏见自家小叔子这么好奇自己的弟弟,当即便也笑着介绍了起来:
“这位,乃是我唯一的弟弟潘璘,表字文青,如今在冀州牧领建威将军的郭淮手下做一个小小的队率,你别看他平时一副对谁都不苟言笑,但其实心底里还是很看中家人的!”
“文青,这位乃是柏家的第三子柏武,眼下虽然还未及冠,但却极擅长剑术,并且是个心中颇为正直之人!”
之所以要这么介绍一遍,却是因为这位潘璘平日大都呆在军中,同柏家往来并不多,仅有的几次交往,也只是局限于潘璘和其姐夫柏景之间而已。
于是这次潘璘来柏家,居然还是柏武同这位舅兄的第一次见面!
“久闻舅兄的大名了,只可惜一直未曾得见!”柏武当即笑嘻嘻地拱手道。
对于这般客套话,潘璘却并未在意,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而已。
柏武先前就通过自家大哥那边,得知过这个潘璘的性格,当下也不感到奇怪,便又继续道:
“舅兄这次同意传我那侄儿刀术,对我柏家来说已然算是莫大的恩德了,以后舅兄若有什么需要我柏武帮忙的,可以尽管来找我柏武!”
在这个年代里,虽然随着版印寺这个机构的新设,大量曾被士人们视作家传的书籍都被广泛印刷贩卖,知识随之也就流传了开来。
可也正因如此,天下的世族们对于剩下的一些家传,却是更加重视了,而诸如武术、兵法、孤本、秘方之类的,却绝对算是那部分不能教给外姓的家传。
即便柏武当初学剑的时候,也都是花费重金请的老师,并且教授的一套剑法,还是很普通的大路货色。
也就是所谓的游侠斗争之术,强调的是缠斗和游走,以规避伤害为主,并不适合那种军伍中大开大合的厮杀。
而从潘璘那把军中制式的环首刀来看,这潘家所谓的祖传刀术,绝对是适用于武将的厮杀之术!
那就更加珍贵了!
所以柏武才会这般感谢。
“那却不必!”
潘璘终于开口,却仍旧是一脸肃然地反驳道:“虽说这套刀术为我潘家祖传,可归根结底也就一套刀术而已,如今潘家后人稀薄,而柏乐毕竟也是阿姐的儿子,身上流着一半我们潘家的血,因此传了也就传了,倒无需谈什么恩德!”
“也就舅兄才这般豪气云天!”
柏武当下哈哈大笑道:“可是舅兄固然不将这套刀术当回事,我们柏家却也绝非是不知恩义的人家,此等恩情我们必然是记在心中的!”
“如今潘家就剩你我姐弟二人,举目无亲,也唯有柏家能依仗一二,文青,你以后也要多来阿姐这边来往呀!”潘氏见状,却是忽而含笑开口道。
潘璘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闷声应了一声“是”,看得出他是生性不喜欢同他人交往的人,可却极在意这个姐姐。
“那时间也不早了,我估计乐儿也已经完成了今天的功课,要不咱们这就开始?”潘氏当即又催促道。
她可是知道,自家这个小叔子是极善于通过聊侃吹捧之类的手段来拉近关系的,所以才能很快便融入到邺下游侠的圈子内。
这固然是优点。
但眼下这小叔子却明显是兴趣来了,按他的性格怕不知道又要扯到什么时候,绝对不止半个时辰,届时要是耽误了自家儿子的时间,那就不好了。
潘璘当下便点头应是,便准备和自家阿姐一起进屋去见外甥。
“话说,那等会儿你们练习刀法的时候,我能在旁边看着么?”柏武见状,却是心有不甘,连忙寻了个问题道。
情急之下,他倒是没有把憋在心头很久的那句“兄弟,你当年真的杀过人么”给说出来。
却见本来要随潘氏进屋的潘璘突然停下脚步,竟是忍不住皱起了眉来,仿佛柏武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一般。
“小孩子是施展不了我潘家的刀法的!”
最终,潘璘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今天是我第一次上课,估计也只是让我那外甥练一些基本功而已,你好歹也是学过剑术的人,难道还不清楚习武要先学好基本功么?”
“这个……好像还真不怎么清楚。”
柏武有些尴尬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