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郑小娘子跟随柏文上了马车，迎亲的一行人也终于开始返回。

队伍中，新郎新娘的马车居中，后面跟随的车辆之中，则是柏家和郑家的一些亲朋好友，以及新娘带来的嫁妆等，而走在前面的，则是柏家之前特地请来的一些邺城中从事红白喜事的仪仗人员。

当下有人手提着灯笼在最前方吆喝着开路，有人一路上专门负责敲锣打鼓，倒是好不热闹的一幅景象。

队伍在邺城的街道中穿行着，期间也吸引了无数的邺城百姓的目光。

毕竟柏家虽然在真正的世家大族面前上不得台面，但是比起寻常家庭还是阔绰得太多，此刻花钱请婚庆仪仗刻意营造出的一副风光场面，却也绝非是平常就能随便看到的。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那郑小娘子的嫁妆，却竟是数箱几乎要摞成小山的书册！

据说是由于郑冲贫寒出身，幼年时读不起书，因而要走很远的路去荥阳郑氏的主房那边借书看，结果后来反而养成了嗜书如命的爱好，甚至后来担任经学博士期间的俸禄也算都被他拿去买书了，买来的书一件书房都放不下，最终还得又腾空了几个房间。

结果眼下自己女儿出嫁，根据传统，郑冲作为父亲本该出一大笔钱作为嫁妆的，也就是女儿婚后持有的私有财产。

不料眼下他却发现自己竟是掏不出什么值钱的财货来，最终无奈之下，却是干脆挑了一大批自己多年以来的藏书充当了女儿的嫁妆。

其中倒是有不少稀有的藏书，甚至有一部分由于过于偏僻冷门不好贩卖，市面上都没有这种书的雕版印刷，只能是以手抄版的形式在小范围内流传，并且空白处还有不少之前郑冲阅读这些书籍时的感悟和批注，也算得上是价值非凡了。

郑冲这样做，其实也是想顺便提携一下这个他颇为看好的女婿，好让这位同样出身贫寒的女婿能在将来的经学研究上走得更远。

毕竟他当时之所以突然会生出了将女儿嫁给这柏文的念头，从某一方面来说，也正是因为察觉到了柏文于经学上的潜力，所以愿意相信柏文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会有不平凡的未来罢了。

而在打包了几箱书册之后眼下嫁妆是有了，可是郑冲家中却是没有马车。

毕竟他平时都拿俸禄去买书了，剩下那点余钱甚至可能连马日常吃的草料都供不起，就更不可能买得起马车这种名贵的奢侈品了。

毕竟大燕朝虽然有大量的产马地，因而马匹的价格相较前汉时还便宜了不少，但一匹普通的马却仍旧价值五六十贯左右，而马车根据装潢的精致程度，更是价值从百余贯到数千贯不等。

连马带车，怎么也都需要至少两百贯才能置购下来，还是那种最普通的老式马车，因而即便是柏家这种小富之家打算买马车的时候，也都得先慎重考虑一番。

柏家迎亲队伍中的那些马车，就全都是花钱从车马行中租的，租金还不便宜，这队伍中的十辆马车光是一天的租价都有十几贯了。

而当初租马车的时候，柏景为了省钱，却没有为郑家娘子的嫁妆租马车，而是直接用了自家的敞篷驴车来运送。

结果眼下车队末尾的一辆驴车上，便装着如小山般堆积的书册，此情此景，却是让那些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书的围观路人，当下也都忍不住目瞪口呆、纷纷侧目了。

最终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邺城内柏家的那座小宅院中，而宅院中柏乐平时练武的那处空地上，眼下却已经摆上了桌案和席位，竟是要在这片空地上举办婚宴！

毕竟柏家几口人平时住在这小宅院中还显得有些空荡冷清，可眼下来的客人却着实有些多了，最终也就只能将婚宴安排在了院内的空地上。

其实柏家这边的客人倒是不多，也就几个亲戚好友，如柏文的舅父王明在武安担任县令不方便擅离职守，便让自己那年方十七的长子王承前来参加，又比如专门从军营中请假赶来的潘璘，再比如代替自家叔父典宗来参加婚礼的典铁牛等等。

当下院落中的客人却是以郑冲这边的亲友为主，毕竟郑冲在邺城大学担任了这么多年的经学博士，还是有许多颇为亲密的学生或者同僚的，这些人听闻郑冲的女儿出嫁，也都纷纷赶了过来参加婚宴。

甚至那邺城大学的祭酒高诱，作为郑冲的好友，也都特地参加了这次婚宴！

而郑冲这边的客人除了郑徽以外，又多半是以邺城大学这个体系内的为主，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官员和世家子，这些人却是和柏家的亲友们有些格格不入了。

除了王承这个太原王家子能和他们谈笑风生、潘璘能够在这些人面前镇定自若外，其他如典铁牛之类的市井俗人，却多是难免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

以至于眼下院落中二三十位客人，虽然看上去都在热闹地谈论着这桩婚事，可事实上两拨人却是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氛围中带着些尴尬。

毕竟柏家和郑冲平时交往的圈子，也着实是有些差距的，甚至有些客人实际上都不怎么瞧得起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柏文，只不过看在郑冲的面子上，才愿意来参加这婚宴罢了。

高诱坐在客席的正中央，自然便注意到了这份尴尬。

故而当迎亲的队伍归来、婚宴正式开始了之后，当下他却是主动从席位上站起身来，便指着那装载着书籍的驴车对在场的一众客人们感慨道：

“诸位，这位柏子缺虽然出身贫寒，窘迫到了迎亲时用驴车的境地，可他却能够安贫乐道、专心向学，最终才凭借学识赢得了我那好友郑文和的欣赏，将女儿嫁给了他。”

“而郑文和在邺城大学任职那么多年，却能够做到两袖清风、一贫如洗，最终无奈之下只能用家中的藏书来充当女儿的嫁妆，他们都是品德高尚、值得其他人去学习的榜样啊！”

高诱作为邺城大学的祭酒，自然是极具有影响力的，当下这番话出口，却也是引来了院中的一阵热议和讨论声。

虽然仍旧有些争议，可这一众客人再望向新郎柏文的目光，却无疑便认可了许多。

毕竟这柏文虽然是商贾出身，甚至眼下也不过才被自家岳父郑冲托关系举荐进了那偏僻的昌平大学而已，而昌平大学又向来是比他们邺城大学要差的。

可这柏文柏子缺，却是连那邺城大学祭酒高诱都称赞过的品德高尚之人！

这便是士人之间的名声了。

就像当年汉末时，许劭给曹孟德的评语“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又或者桥玄公给本朝太祖公孙珣的评语“内刚而外刃，锋利为天下冠”一般，会长期的伴随着一个人走下去。

甚至可能会伴随一生也说不定。

可想而知的是，若是将来柏文真能做出什么成就来，那么届时名成功就之际，高诱眼下的这番“驴车嫁书”的话，也必然会成为一桩风闻轶事，甚至是成为一个成语典故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