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何晏能担任太子舍人这个职务,本身就代表着大燕一众宗室们对这位太子殿下的认可,而何晏本人在文学和经学上成就又极高,故而其人的名声和地位,却远远不是表面上一个七品的太子舍人能够衡量的。
再加上何晏本人还算是太子公孙成的亲戚,他乃是东海王公孙越的养子,而作为太子之母、谥号为文昭的那位甄皇后,早些年也同样为公孙越的养女,两人间又有一层姐弟的关系!
换句话说,太子甚至是可以喊何晏为舅父的!
因而太子公孙成这几年在邺城,对这么一个既有士人清名、又有宗室依靠,甚至无论从父系还是母系来说关系都算亲近的何晏,自然也就一贯是青睐有加了。
而韩综虽然打心底里瞧不起何晏这种人,可为了能拉拢到其背后宗室的力量,进而能帮助公孙成稳固太子之位,故而这些年里他对于公孙成亲近何晏的事情,也一贯是支持的态度。
但是眼下,在听何晏吞吞吐吐地讲出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他却是真的后悔了!
因为韩综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以浮华不堪出名的何晏何平叔,居然能丧心病狂到,带着太子一起服五石散的程度!
甚至那记录着从库房中取药石制散的账册,居然还能被家贼给偷了出去,偏偏好死不死的,最终却又落到了那邺城御史王昶的手上!
而王昶又是什么人?
王昶出自太原王氏,乃是皇帝最近提拔拉拢的那批新贵世族之一,当初廷议时为首相司马懿所举荐,最终才得以出任这位卑权重的邺城御史。。
而大家都知道,这位司马老相公平日里在朝中一向忠厚老实,素来都没什么主张,甚至担任首相的这几年里,也就是单纯在迎合这位极聪明的皇帝而已。
因此王昶表面上虽是为首相司马懿所举荐,可实际上,却其实是皇帝安插进邺城的一个钉子!
是专门来监视他们这些太子党羽的!
而当今这位皇帝最厌恶的行为之一,就是服散!
比如早些年,何晏就是因为服散后曾在众人面前癫狂无礼,最终才被皇帝在大怒之下,直接废掉了其列侯的爵位!
结果现在何晏来了邺城,却丝毫不知道收敛,反而在设宴招待太子的时候,还带着太子在其府上一起服散?
消息传出去了,皇帝会怎么想?
他难道就不知道,现在太子在朝中的处境?
何晏自然不清楚韩综心头的种种念头。
只不过,在听说那账册最终被王昶拿到了以后,何晏当下却是不禁也忐忑了起来。
毕竟他原先在听完了仆人们的汇报后,终究还是有几分侥幸心理的,觉得那叫做柏武的游侠或许眼下仍旧在城西躲藏着,而他也还有机会派仆人追回那本账册。
结果眼下却得知,那账册居然已经落入了王昶的手中,甚至,恐怕再过几日,马上都要上达天听了!
因而他当下也难得有些害怕了起来,却不却知道等到那个向来厌恶自己的皇帝,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又究竟会怎么处置自己了。
因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灾祸吧?
毕竟他也好歹算是大燕的宗亲,说到底大家还是自家人来着。
再说了,在引诱太子服散这事上,他又自认为没有什么恶意,这件事情充其量,也不过是舅舅带着外甥去尝试下新鲜事物罢了。
服散而已,又不是服毒。
而太子眼下,不也还好端端的么,气色健康得很,甚至连些许疾病都没有。
故而最终,何晏犹豫着望向了坐立在一旁被美酒美人伺候着、可脸色却难看无比的韩综,便忍不住叹气道: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眼下这一步,之后我自会辞去太子舍人的职务,而若是洛阳那位仍不肯放过的话,那么届时何晏也只能收拾下财物,就此搬回辽西隐居了!”
“也多谢将军此番上门,特意将此事告知于我!”
韩综笑了。
此刻,他见何晏不但认识不清自己的处境,甚至居然还有闲心来感谢自己,当下却是直接被这人给气乐了。
因为韩综万万没有想到,何晏竟是蠢到了如此的地步!
简直是可笑!
他何晏以为自己因这件事而专门来他家拜访,就单单是为了他一人么?
他以为这次他带着太子服散的事情流传出去,最终影响到的就只会有他一个人么?
他以为这种事情,发生到了他们这个位置的人身上,最后是简单一个辞去官职,又或者说去辽西那种宗室聚居之地避难隐居,就能过去的么?
这种人,究竟是怎么活到五十多岁的?
只不过等到大笑了几声过后,韩综却又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当下也是懒得在和这种人计较了。
毕竟他这趟来何府,该知道的信息可是都已经知道了,而若再继续跟这个死到临头都不自知的蠢货谈下去,也着实没有什么意义了。
还不如趁着消息尚未传至洛阳,赶快去找太子商议一下对策!
故而韩综当下脸色便又重新冷了下来,随即竟是豁然起身,简单告辞一声,便直接转身离去了。
倒是让何晏和身旁好几个仆人、侍女见状,当下都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还以为是他们哪里招待不周,惹得这位脾气挺大的韩将军不快了。
何晏见那韩综已经走远了,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随即又坐回席上喝起了酒来,只是当下终究是心忧难解,最后干脆是一杯又一杯地饮下,没过多久,便也醉倒在了桌案之上,沉沉睡去了。
......
另一边。
柏武将那木匣交出去了以后,便先被王昶让人叫来了大夫疗伤。
好在邺城毕竟是大城市,眼下虽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都已经开始黑了下去,可由于宵禁的时间还远远未到,故而眼下城内却是还有一些家医馆营业。
而根据上门医生的诊断,柏武虽然身上有大小好几处刀口,甚至血一度流得浑身都是,可终究都没有伤到要害之处,因而只需要小心包扎伤口,最近这些天里注意卫生清洁,防止伤口感染就行了。
也算是幸运了,甚至都不太影响活动。
故而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后,当天晚上他先是在官署内找了一间空房睡下,第二天便准备动身前往武安,去替这位邺城御史给自家舅父王明送信了。
当然送信这种大事,王昶自然不可能完全放心委托给柏武这么一个甚至还有伤在身的少年。
事实上,在在前一天的晚上,王昶便已经向武安县那边正式下发了公文。
只不过王昶交给柏武的这封信,语气虽然同样也很正式,但内容上的侧重点却和公文中有明显不同,而与此同时,王昶还亲自交代了一些话,让柏武转述给他那位舅父王明。
之所以额外让柏武去送信和传话,便是生怕王明不能理解他的意图。
当然了,在出城送信以前,柏武却仍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叫上如今连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了的典铁牛,一起前往武安县避乱。
毕竟,据那邺城御史王昶私底下跟他透露,邺城这边,可是在不久以后就要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