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炎炎夏日,骄阳似火。京右宛平县外的官道上行人匆匆,忙于生计。
远远地只见一卷黄尘滚滚,骏马飞驰而来,马上一个瘦小干枯的骑者背背单刀,一手勒马缰,一手高举着一个竹筒,口中连连高喝:“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
行人推车担担的闻听此言赶紧往两边儿退散,有来不及的也顾不得货物,连滚带爬的往一边儿跑。
只觉眼前黄沙漫过,烟尘滚滚,骑者已然离去,古道凝云,晴空赫然,徒留下一地的狼藉。
有几个农夫来不及躲闪,被马踢踏了,短腿吐血倒在地上,这也无法,谁也不敢拦不敢管,正如那马上的骑者所言,“阻者死,逆者亡。”
有人骂道:“这是谁啊?这么霸道。”
“驿丁。”有几个有见识的老者叹了一声:“八百里加急,也不知是哪里又出了大事。”
大明天下又驿站一千六百三十九个,专门从事驿务的人员不下两万。所谓驿务,其实说白了便是后世的快递,只不过专为朝廷所用,传递四方消息。
传递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骑马传送,在此上根据情况紧急程度又细分了四等:三百里、四百里、六百里、八百里。
平日一省一地往朝廷递送文书一般也就是三百里传递,遇到最紧急的军情要务则要用上八百里加急。而所谓的紧急军务,一般只有三种:敌国犯边,反贼举事造反,亦或是有重大灾情。
延禧宫中,成化帝朱见深刚刚从早朝下来回道延禧宫,正在万贞儿的服侍下更换衣服。他精神头不是很好,主要是昨晚睡得不是很好,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自己的祖爷爷朱元璋,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了一通,骂的是什么他梦醒时便忘了,但总归不是什么好兆头。
张敏端着一个红木的托盘走过来跪倒在地,托盘上有一个小小的锦盒和一个金樽,金樽里盛着鲜红的液体,散发阵阵的腥气,不知是何物所制:“皇上,国师将今日的九转乾坤丹送来了。”
国师自然说的是李孜省,回到京城面见了朱见深后便被供奉在了专门为他修缮的紫宸宫中,每日为朱见深和万贞儿炼制他所说的“九转乾坤丹”。
朱见深抬手将锦盒打开,里边儿是两粒金灿灿的丹丸,只有黄豆大小。
他抬手拈起一颗放到嘴里,又拿起金樽喝了一口送服,万贞儿拿起另一颗也一样吃了。看的出味道不是很好,两人都皱了眉头,一脸苦涩。不过他们脸上旋即都浮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潮,头顶冒了汗,也不知是何感觉。
张敏将手中的托盘递给一旁的宫女,随后起身与万贞儿一同帮朱见深收拾更衣。
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走了进来。
“起来吧。”朱见深摆摆手,问道:“怀恩,司礼监最近可收到了什么恶事吗?昨晚朕梦到了太祖皇爷,对朕训斥了一通,朕的心里不是很安稳。”
怀恩一边帮朱见深将身后龙袍的褶皱抚平,一边回道:“皇上,最近天下大事不过就是王越率兵出关征讨鞑靼,还有四川容县那伙儿反贼的事儿。皇上洪福齐天,将士用命,必然万无一失,相信不日便有捷报传来。”
万贞儿拿着一条玉带过来,笑问道:“皇上,您可还记得太祖爷说了什么?”
“不记得了。”朱见深摇摇头:“就记着太祖皇爷好像很生气。”
“臣妾尝闻梦由心生,皇上您思念太祖爷,所以太祖爷才托梦给您,可未必是训斥。老人在儿孙面前严厉些也是正常的。”
“希望吧。”朱见深点点头,转过身来问怀恩:“都准备好了吗?”
“回皇上,已安排妥当,此刻二十四监掌印及内书堂二十六个小宦除了老奴外都在皇极殿等候。”
朱见深“嗯”了一声,摆手道:“摆驾,皇极殿。”
“奴婢遵旨。”
大队的宫女太监前呼后拥的簇着成化帝的御辇金驾往皇极殿行去。到得皇极殿时,里边儿大小太监早已等候多时。天气很热,他们的脸上都见了汗。朱见深走进殿门,皇极殿中立即响起一阵山崩地裂的唱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们因为生理的原因,声音并不好听,没有丝毫雄壮之气,反倒似一群鸡鸭叫唤。
朱见深在怀恩的搀扶下走上御阶,坐上龙椅,随即挥手道:“起来吧。”
又是一阵齐声应和:“谢陛下。”
大太监们分立两旁,小太监们在各自的书案后正襟危坐。殿中除了这一群大小太监们和朱见深以外再无其他闲杂人等。
只听怀恩唱道:“请万岁命题。”
朱见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开口道:“今日内廷文试,朕细加思索,命题有三:一者,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二者,浮费弥广。三者,诗,以惜时为题。”
怀恩将考题又富庶了一遍,最后道:“内廷文试开始。”
这番场面与科举殿试颇为相似,不过规矩其实已经少了很多,毕竟皇帝考教家奴而已,没有外臣参与,也不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也就少的麻烦。
内书堂二十六个小宦官,分别是内廷二十四监掌印太监的儿子,而多了的那两个,则分别是司礼监两秉笔太监梁芳、尚明的儿子。
小宦官们如今没有职司在身,不过若是从他们的爹那儿去论,那身份最高的便应该是怀恩的儿子怀天佑,其次为梁芳和尚明的儿子梁全功、尚喜。
可说来也怪,不论是怀恩、梁芳还是尚明,似乎对自己的儿子都是一种放养的态度,也不多做关注,更没有什么特别的照顾,充其量也就是个中规中矩,不偏不倚而已。梁芳和尚明攻于权势倒还有情可原,毕竟一个每天忙着给成化帝练春药、一个兼着东厂的事务,可怀恩呢,以他的内廷第一人的身份地位而言,但凡对怀天佑稍有偏颇,内书堂里的龙虎斗也轮不到李玄和徐宝。
殿中一时静谧,只余小宦官们奋笔疾书之声,朱见深在上边儿看着,突然想起一人来,便低声问怀恩:“那个能和彭时论道的小家伙儿是谁来着,可也在下边儿?”
怀恩回道:“回陛下,是尚膳监掌印徐孝天之义子徐宝,也是在下边儿的。”怀恩目光在下边儿扫了一圈,随后微微抬手一指:“那个便是。”
朱见深望过去,只见第二排左手第一个书案后坐着一个白白净净,略显瘦弱的小宦官,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看着好似一年少书生一般。
不论在那个时代,一副好面相总会让人平添三分好感。朱见深笑着点点头,暗暗记在心里。
与此同时,金水桥外,驿丁翻身下马,背后单刀仍在地上,一手高举一面金牌,一手兀自擎着竹筒,往太和门里便冲,口中高喝:“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
太和门下两个守门校尉心中“咯噔”一声,自也不敢阻拦,一个转身往文渊阁飞奔,另一个紧紧跟在驿丁身后齐往内廷跑,一边跑还一边放声喊道:“圣上何在!八百里加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