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滞圣殿。
这里依旧是寂静与空旷,陈旧的灰尘从上方的黑暗中落下,它们均匀地铺洒在每个角落之中,就像一个死去的世界。
除去新教皇外,根本看不到其他人,但你能从寂静之中听到那些细微的呼吸与心跳声,仿佛在不可视的地方有未知的生命存在。
钢铁的面具之下,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纸上的字迹。
经过这么多天的资料整理,对过去的记录进行复查,以及对曾经的涉事人员进行拷问在数不清的暴力手段之后,新教皇终于得到了这些,虽然不是整个事情的全貌,但也是一个可信度极高的猜测,而现在他需要一个人来证实这些猜测。
这样想着,炽焰的焰火从他手中升起,将纸张燃烧殆尽,灰黑的残余随意飘落,可突然有股莫名的吸力拉扯着它,卷入无形的旋涡之中,落入眼前巨大的空洞之中。
塞尼洛泰尔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事物,那是一个漆黑的井,纯粹的黑暗,下方仿佛是无尽的深渊般,连光照进去都会被彻底的吞噬。
升华之井。
在炼金术师们尚在的时候,这里类似进行仪式的祭坛,通过新教皇并不清楚的方式,他们便是从这井中提炼出神秘的秘血。
如果说静滞圣殿是猎魔人的源头,那么这里便是秘血的源头,即使已经荒废多年,可站在升华之井的边缘,新教皇依旧能嗅到那黑暗中的浓重腥臭,仿佛有数不清的尸体堆叠在那黑暗的深处。
“将杂质剔除,使物质变得更加纯粹,美好的向上升腾,肮脏的向下坠去”
新教皇轻声说道,这是对炼金术最为核心的“升华”的解释。
那是所有炼金术师都在追求的奇迹,他们认为将一个物质不断的升华,变能取得那物质的“灵魂”,而大量的“灵魂”汇聚在一起,便可以结晶成名为“奇迹”的事物。
“贤者之石、哲人石、长生不老药”
新教皇回忆着那些“奇迹”的名字,这些都是炼金升华的产物,可实际上,通过不同的物质进行升华,得到的东西也是不同的,就比如从妖魔身上进行的升华,所得到的奇迹,名为秘血的奇迹。
升华之井便是一个进行大型炼金升华的所在,美好的东西从其中涌出,肮脏的东西就此下坠至那漆黑的深井之中,福音教会进行秘血提炼有千年之久的历史了,在这升华之井中被剔除的肮脏之物也数不胜数,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依旧无法将这深井填满。
似乎这是一个无底洞般,如果失足掉落下去,也只是会在下坠的过程中饿死,永远无法触及底部。
不过这只是传说而已,它究竟是什么样子,新教皇很清楚,于是在他的等待中,机械转动的声音响起,老朽的结构再度触发尘埃飞扬,刺耳的摩擦声中,沿着那井壁之上延伸出了许多台阶般的凸起,它们螺旋向下,一直落入那黑暗的尽头,深不见底。
他没有多做停留,拿起明亮的提灯,直接踏上那古老的阶梯,向着下方的黑暗里走去。
新教皇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彻底的没入黑暗后,似乎所有的感官都被剥离了一般,他也不确定自己走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又或许是十来分钟,几小时。
他停了下来,仰起头,新教皇已经走的太深了,步入深井之中,头顶的光点已经模糊的几乎不可见,除去手中的提灯,四周是绝对的黑暗,而这黑暗仿佛是有生命的,缓缓蠕动着,无论提灯内的烛火如何燃烧,它始终只能照亮三个台阶的距离。
新教皇小心翼翼地行进着,这里没有任何护栏,在建立之后也再无人维护,或者说当初的建造者也没想过会有人会试图抵达这里。
脚下这进行的路也是在后来的时光里建造出来,每个被踩踏的台阶都有着近千年的历史,而那时的人们为什么要造出这条路抵达深井之下,其目的早已消亡在了岁月之中。
新教皇走走停停,伸出手擦拭着井壁,拭去凝实的灰尘后,在提灯的照耀下,会发现构建升华之井的是一种奇异的金属,银白泛着光。
普通人或许认不出这种物质,但新教皇很清楚,这是圣银。
提灯继续照耀着,圣银的表面之上刻画着诡谲的符号与花纹,这被认作炼金术的符号,在可以观察的井口之中也有着这样的东西,它们构筑在了一起仿佛是一幅巨大的画卷。
可更令人感觉惊恐的还在后头,新教皇下行了至少有数百米之深,一路上他都在有规律地停下、观察井壁。
井壁都是实心的,由纯粹的圣银铸造,这是难以想象的庞大数量,现在教会内储藏的圣银和整个升华之井的圣银比起来,数量简直就是湖泊与汪洋的差距,而且通过新教皇的观察,这一路走来整个井壁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似乎除去这些延伸出来的台阶,其余结构都是结合在一起的。
这是超出人类目前技术所能做到的建筑,新教皇难以想象究竟是谁建造了它,甚至说这很可能是天然存在的东西,人类不过是在其基础上进行更改。
他继续向下,接着不适感从心中升起,长久的黑暗考验着心智,数不清的负面情绪在阴影里滋生,一点点的干扰着新教皇,直到黑暗里传来诡异的呜咽声。
就在自己的下方,那深邃的黑暗里,有某个生物发出低沉的声响,而这声响越来越多,它们嗅到了活人的气息,于是纷纷从长眠中醒来,发出渴血的恳求。
新教皇听得到,宛如一场邪异的交响乐,破掉的器官与蛆虫们作响着,食腐的生物吮吸着鲜血。
到了最后,阶梯来到了尽头,没有继续向下的阶梯了,在最后一道阶梯上放有一条斑驳染血的锁链,新教皇一只手拉住那锁链,接着看向下方。
那里只有一团提灯无法照亮的黑暗,一个无人知晓的未知。
“每次来都是一次考验啊”
新教皇忍不住低语着,即使是他在此刻也变得犹豫起来,直到鼓起勇气,向着那黑暗跃去。
坠落的过程并不算长,只有短短一瞬,落差大概也只有三四米左右,但就是这样的距离,却令新教皇心生畏惧。
福音书里说过,生与死的世界之间有着一道重叠的灰色,那是生死的边缘,这悠长的行进便是在那地狱的边缘行进,而随着新教皇的那一跃,越过这短短的距离,他来到了“地狱”。
四周还是那不可视的黑暗,空气里带着浓重的腥臭味,温度阴冷,简直就是北方的极地,呼吸都泛起晶莹的雾。
脚下的大地柔软粘稠,紧接着他似乎踩到了水泊,明明温度如此之低,可液体却未能冻结起来,在提灯的照亮下才发觉那是猩红色的血液,向着黑暗的尽头看去,鲜血蔓延了视野的全部,仿佛这里曾死了上万人,而他们的血至今仍未干涸。
新教皇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意外,他曾经来过这里,接着他大声地喊道。
“我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可黑暗里那琐碎的邪异之音更加繁密了。
新教皇明白,他只是睡的太深了,深的有些难以醒过来,钢铁的面具下泛起刺目的白光,紧接着他拔出腰间携带的钉剑,轻轻地切开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注入脚下的血泊之中,而净焰也随着血液的倾注在新教皇的身边燃烧了起来。
惨白的光映亮了这污秽的世界,猩红的血液里浸泡着令人作呕的血肉器官,它们有的还在散发微微的热气,缓慢抽动着,仿佛还有着生命,而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诡异畸形的躯体,断肢头颅,从那模糊的黑暗里还能勉强的分辨出更为庞大的东西,只是它太大了,连火光也无法将它完全映亮。
这里便是升华之井的井底,关于这里福音教会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称呼,或许它曾经也有过名字,但被人刻意地遗忘了。
美好的向上升腾,肮脏的向下坠去,这里集结着福音教会近千年的污秽之物,它们被遗忘在此地,可过了这么之久,它们仍未彻底的死去。
随着活人的到来,越来越多的诡异之物醒了过来,鲜血之下有东西在移动,它们缓缓地爬了起来,能勉强的分辨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形,它们似乎是人类,它们试着站起来,可身体的血肉已经和地面粘连了起来不,那不是地面,那也是血肉,整个井底似乎都被某种巨型的血肉生物填充了,新教皇所处的位置反而像是它消化的肠道。
它们挣扎着,明明早已死去,可血肉依旧富有生命力,数不清的手挥舞着,就像某个可憎的恐怖仪式,但新教皇完全不在意这些,继续向前。
黑暗里他是唯一的光亮,数不清的眼睛正紧盯着他,或许当火焰熄灭的那一刻,那些妖异之物便会一拥而上。
数不清的声音鸣响着,新教皇明明听不懂那些呜咽的声音,但他却能明白其意思。
是活人活人
新鲜的血,鲜血的肉
多久了,多久没有进食了
是光!光!
太刺眼了,太迷人了
新教皇深呼吸,此刻这井底的侵蚀强度已经抵达了一个令难忍的程度,或许下一秒他就会失去理智,可他还在咬牙坚持着。
他用力地抓着锁链,在这照不亮的黑暗里,这是他返回地面的凭证。
“你来了啊”
突然有声音从前方的黑暗里响起,那是真切的人声。
新教皇清楚对方是谁,直接大步走去,手腕处的伤口还在持续流血,秘血燃起净焰,一点点的燃烧黑暗。
黑暗被驱逐,那人的样子也显露了出来那几乎算不上一个人,他裸着上身,血肉干枯无比,皮肤如同树皮般龟裂,紧贴着骨骼,双手就像枝条般纤细,因为血肉的消亡,多年以来骨骼已经石化结合在了一起。
新教皇对于他变成这个样子并不意外,看着那令人胆寒的头颅,那看起来就像一个嶙峋的骷髅头蒙上了一层人皮,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其下是一片黑暗。
“这么多年过的如何?”
新教皇就像个老朋友一般向他发问道,那人也十分平静地回答着。
“还能怎么样?死也死不了,也无法真正的活着”
他似乎是在笑,笑声沙哑断断续续。
“那可太让我高兴了。”
听到这些新教皇似乎开心极了,他抬起了手,任由自己的血液落在地上,这是新鲜的血,强大的血。
平静一瞬间被打破,那人当即跪下身子,贪婪的吸食着新教皇的血液,仿佛这是神美味一般。
看着他那可笑的样子,新教皇摇了摇头,止住了血,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说实在,我只有面对你时,才能毫无顾虑地将这面具摘下来。”
他点燃了一根香烟,映亮了那一直隐藏在幕后的脸。
那是一张噩梦中魔鬼才会拥有的脸,鼻子与嘴唇的血肉完全干枯萎缩,可干枯之下狰狞猩红的血肉缓缓蠕动着,牙床与牙齿完全暴露了出来,并且沿着脖颈向下,这种诡异的生与死一直蔓延至了他的胸口,战鼓般的心脏在朽木之中跳动着。
可这般憎恶之中,一双清澈的眼睛却镶嵌在了那扭曲的血肉之中,里面泛起淡淡的白光,看不出任何的情感。
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地上的鲜血也早已被舔食干净,两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直到那人抬起头看着那张憎恶的脸,轻声问道。
“你要做什么呢?”
“情报,洛伦佐美第奇的情报。”
新教皇丢掉烟蒂,俯视着那人。
“他已经死了,不是吗?死人有什么情报。”他说。
“可假如他没有死呢?冕下。”新教皇说道。
听到“冕下”一词,那人身体突然僵住了,紧接着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似乎变得疯狂了起来,刚刚那卑微屈从的样子不见了,他又哭又笑,干瘪的身体下吼道。
“你怎么敢!”
可迎接着他的却是落下的钉剑,新教皇将剑刃沿着他的那干枯的胸口刺下,并将剑刃钉死在地面上,令他不得不对新教皇低头。
“真悲哀啊”
新教皇说着笑了起来,他很享受这样的折磨,在井底生活了这么久,苦痛已经干扰不到这个人了,但精神上的羞辱能令他感到愤怒,这很好。
“我很赶时间的,所以洛伦佐美第奇到底要做什么?”
新教皇看着曾经的教皇,那位在圣临之夜里毫无作为的旧教皇,面对塞尼洛泰尔的质问,此刻他又哭又笑,就像一个疯子般。
“我不知道”
旧教皇喃喃自语着,无论新塞尼洛泰尔如何转动剑刃,带来何等的痛苦,他只是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
就像很多年前,塞尼洛泰尔质问他时的那样,他不断地重复着。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