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仿佛灌铅了一般,沉重中还有剧烈的痛楚在脑海里回荡,仿佛是有锐利的尖刀在反复切割着神经。
乔伊坐在担架之上,他想捂着头缓解一下疼痛,可现在他身上穿着拘束衣,难以动弹。
药剂的效应还在,意识昏沉沉的,似乎下一秒就会睡去,但与此同时,伴随着弗洛伦德药剂的注入,他的躯体在复苏着,心脏剧烈地跳动,越来越快,如同过载的机器般,或许下一秒就会炸裂开来。
这便是药剂的副作用,对于人体有着极大的负担,而这还是经过劣化后的,最初时游骑兵们面临的是比这还有恶劣的副作用。
“清醒点!”
有人用力地扇着乔伊的脸,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是红隼。
“怎么了?”
“没有时间和你解释这些废话了,总之,快点起来!”
红隼一边说着,一边为其解开拘束衣,同时把盖革计数器绑在他的胸口上,伴随着启动的还有那滴答的声响。
“你身上还有侵蚀算了没必要管这些了,现在我们每个人被侵蚀污染了。”
“发生了什么?”
乔伊现在的状态很糟,昏沉中还要忍受着身体上的负担,不过由于药剂的原因,他的意识在不断地清醒过来。
浑身都有些燥热,这是正常反应,药剂在唤醒他身体的求生欲,这种感觉真不妙,似乎自己下一秒就会猝死。
“很多事不过你现在只需知道,我们需要你,不然也不会把你抓起来。”
红隼把乔伊扛了起来,再拖下去,局势只会变得更加恶劣起来,幸存者要调集所有的力量,在妖魔的围攻下杀出一条抵达升降区的路,只要夺取了停靠在那里的原罪甲胄,眼下的绝境便有了一线的生机。
“虽然按照规章制度,你应该是停职修养,但打妖魔这种事,总会有些突发事件对吧?就当加班好了。”
红隼扛着乔伊前进,乔伊的身体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知觉,但现在可没那么多时间让他恢复了。
“不过,要加油啊,毕竟只有活下来才有加班费可以拿,不然的话,死了就是死了啊。”
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说他就是个没谱的人,红隼继续说道。
“啊,不行,绝对不能死啊,这鬼地方就是黑山医院,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是墓地啊!”
最后把乔伊丢在地上,在这里聚集了一批人,看样子是目前仅有的作战力量了,其中的还有着伊芙与欧维斯,两个孩子就像刚刚挨过训斥一样,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神色阴沉。
“在这里等我会,你现在意识还不清晰,一会你只需要听我指示,懂了吗?”红隼说。
“你?”乔伊一只手捂着头,一只手撑着地面半跪着,“把我的命交给你?你是认真的吗?红隼。”
在净除机关这见鬼的企业文化之下,这些人都不怎么怕死,在乔伊看来,每个人都是有着不同的价值,士兵有士兵的价值,指挥官有指挥官的价值,他不怕死,但害怕不能死得其所,尤其是在跟着红隼时。
红隼这一次没空理他了,虽然嘴上说着烂话,可他的表情比谁都要认真。
雨燕已经负伤了,乔伊的状态不稳定,亚瑟是指挥官,冲在第一线这种事不应该由他来做,这样排除下来,此刻能有效作战的也只有红隼知更鸟与蓝翡翠,还有那些普通的士兵们。
也就是说,红隼这些对妖魔的侵蚀具有抗性的骑士,会是先锋队,只有他们能在那恶劣的情况下保持理智作战,也只有这样才能打开一条通往升降区的路。
尚有能力作战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聚集在临时建起的防线旁,枪火不断,士兵们的弹药就快消耗光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其实计划也没有多么复杂,杀光那些妖魔,抵达升降区,返回地面。”
亚瑟站在防线前,对着其余人说道。
“谁来驾驶那具甲胄?”雨燕问道,在场的上位骑士们都没有驾驶原罪甲胄的经验。
“这不是你们该考虑的问题。”
亚瑟回答着,他并不想把这些事告诉她们,不然以他们的想法来看,指挥官是优于骑士们的,应该驾驶甲胄的是他们。
知情的蓝翡翠也保持着沉默,就像亚瑟说的那样,上位骑士的抗性难以抵御一代甲胄的侵蚀,只有亚瑟可以做到这一切。
“病人们呢?”乔伊问。
“我们带不走他们,而且科研区的侵蚀压力会不断加剧,他们只会变成和妖魔一样的怪物”亚瑟说。
“就地处决所有病人?”蓝翡翠提议。
这是个正确甚至说有些人道的抉择,这些病人没有逃生的希望,与其面对妖魔的恐惧,不如就在此杀死他们。
可出于这样看似“正确”的理由,但那杀戮带来的心理负担还是会极大程度低影响所有人,每个人都面带着压抑与微弱的恐惧,此刻理智的堤坝摇摇欲坠。
“不,按照知更鸟说的那样,将他们释放出去,用来吸引妖魔。”
亚瑟冰冷地下达着指令,在这指令下,每个人的内心都产生了微微波动,有的人陷入更深的压抑,还有的人则松了口气。
他们不必杀死那些病人,虽然他们注定会死,但至少不是死在自己的手上,他们这样安慰着自己,在这绝望里艰难地坚持着。
“又是这样吗”
微弱的声音响起,有人低声叹息着这一切。
这是一个矛盾的问题,净除机关与妖魔对抗便是为了维系人类的理智,而现在为了维系理智,他们反而要去牺牲那些人。
火车轰隆而至,亚瑟很清楚,蓝翡翠她们是很锋利的武器,可只有自己是能握持武器的人,她们执行的只是命令,剩下的一切由亚瑟承担。
没有人说什么,大家无声地遵从着亚瑟的指令,开始行动了起来,刚刚缓过来的乔伊仍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从这肃杀的气氛来看,似乎一切都来到了关键的时刻。
放弃病人们
乔伊的头有些痛,目光在红隼的身上停留,接着又飘过。
在几分钟前,他也是病人们的一员,躺在担架上昏昏睡去,如果不是红隼的话,他可能也是被放弃的一员,当然也有可能是,亚瑟不想放弃任何可能的力量,又把自己叫了起来。
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时间去证实这些了,看到醒来的乔伊,其他人有些惊愕,可还没等说什么,蓝翡翠冲着乔伊丢来一把铝热步枪,上面还染着血,看起来是刚从某个士兵的尸体上取下的。
不需要什么辩解的话语了,这种严峻的情况下,所有人都默许了乔伊的归队。
“伊芙是游骑兵计划后,首例由母胎先天强化的人类,可以说她是天生的游骑兵”亚瑟说。
“听起来就像两个猎魔人产下的后代猎魔人这种东西能生育吗?”
红隼忍不住说着烂话,亚瑟没有理会这个烂话不断的家伙,虽然红隼说的很轻松,但以大家对他的了解,这个家伙和洛伦佐有点像,越是恐惧,为了安慰自己这个家伙越会话痨,现在看来红隼这个人已经快被压抑疯了。
“女王决定重启游骑兵计划,针对伊芙的这种特性继续研究,她必须活下去,或许以后骑士的时代将落幕,游骑兵会取代我们继续与妖魔对抗。”
亚瑟沉声说道,紧接着目光落在欧维斯的身上。
“而他他和王室有关,主要保护目标为伊芙与欧维斯,优先护送她们两个离开。”
其他人点了点头,紧接着行动了起来。
上位骑士们在前方开路,重要目标被保护在了中间,因为欧维斯行动不便的原因,他被红隼背了起来,这个男孩就像精致的娃娃,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前方,红隼也不清楚他到底在看什么。
乔伊则在离去前最后看了一眼安全屋,病人们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们就像懵懂的孩子,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希格应该也在那里乔伊还记得自己当时看到的最后画面,在医生给他注射镇定剂前,他看到了穿着同样病服的希格,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呈现了异化的状态
用力地摇摇头,乔伊咬着牙不让自己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思绪只会干扰到接下来的行动。
是啊,自己应该像一把武器,武器没有什么所谓的情绪可言,只有这样才能毫无顾忌地做出常人不可能做到的残忍之事。
就像洛伦佐一样,就像猎魔人们一样,或许最开始猎魔教团的这个理念并不是为了控制猎魔人们,在那蒸汽机尚未出现的时代,盔甲与刀刃的时代,或许在那个无比艰难黑暗的年代里,猎魔人唯有这样才能厮杀下去。
舍弃一切成为怪物,成为武器。
枪声响起,迸发的轰鸣击碎了乔伊的思绪,没有丝毫的停顿,队伍开始疾行,妖魔在长廊的尽头奔驰而来,密集的铝热弹暂时逼退了它们,队伍不做停留,继续向前。
他们不能被拖住,一旦被拖住就无法在弹药消耗光前抵达升降区,声音绞合在了一起混乱无比。
行动很顺利,根据计算,只要越过了前方的长廊,升降区便到了,每个人都带着些许的欣喜,本以为会遭到妖魔的强烈攻击,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是如此的顺利,顺利到让人感到些许的不安。
虽然是被人背在身上,但那这剧烈的颠簸也让欧维斯倍感痛楚,他的目光有些呆滞,甚至说有些屈辱。
他讨厌这样,自由的灵魂因这莫名的诅咒被困在了这懦弱的躯体之中,无论欧维斯做什么都需要他人的帮助,就像一个会呼吸的死物一样,又或者被冠以荣贵之名的宠物。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糟糕透顶,不过好在欧维斯能驾驶原罪甲胄,在那邪异的造物之上他能重新体会到那自由的感觉,那时起他便不再是一个需要依靠他人的废物,而是兰斯洛特,妖魔们的梦魇。
他是兰斯洛特,强大的兰斯洛特,净除机关最为年轻的骑士长
不再是了。
那是个精致的美梦,可这样的梦也破碎了,他再也无法驾驶原罪甲胄了,他会像其他的王室成员一样,在一个华贵的大号婴儿车里度过余生,被人精心照顾着,屈辱的活着。
数不清的想法在脑海里奔涌,从刚刚那绝境里起始时,欧维斯就在想这些事。
欧维斯的目光变得可怕了起来,对于他而言,这是一个看似“自私”的想法,他不想为什么王室奉献最后的余热了,他想死在这里,像个人一样的死在这里,而不是活着出去后,成为某个可怜的小白鼠,继续被人精心照顾着。
所以刚刚在安全屋里时,他还是蛮高兴的,自己要死了,但不是死在轮椅上,他会以净除机关一员的身份,带着荣誉死去,这太美好了,可这样的梦也要结束了,他的姓氏是维多利亚,他携带着王咒,他是小白鼠,他必须活下来。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切进了血肉之中,血止不住地流下。
“这不应该是我的结局,不应该”
轻声的呢喃被轰鸣的枪声盖过,红隼没有察觉到欧维斯的异常,不过以目前紧张的氛围来看,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欧维斯。
甩出折刀,红隼用力地挥砍着,将一头倒下的妖魔彻底杀死,鲜血已经浸染了他的衣服,就像被大雨浇过一样,他湿淋淋的,可粘稠的衣服上却升腾着热气。
这蛮奇怪的,有人想死,有的人却拼了命的想活。
不知道是侵蚀还是杀红了眼,极端的恐惧之下,红隼此刻充满了动力,升降区的大门就在前方了,只要打开那道门逃亡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是啊,其实还是很有希望活下来的,刚刚所有的猜想都是基于最糟糕的情景来推测的,说不定地表上的妖魔已经被高文他们杀光了呢?说不定大门之后升降区空荡荡的,一个妖魔都没有呢?
狂怒之中,红隼尽可能乐观地想着,紧接着大门开启,冰冷的狂风卷积着万千的雨丝迎面而来。
所有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何时升降区上方的穹顶已经开启了,暴雨沿着这漏洞倾泻而下,在地面上已经积累了浅浅的一层,大型升降平台上燃烧着烈火,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声崩鸣。
还未等多做思考,妖魔的嘶吼声中,一具原罪甲胄从穹顶的边缘坠落进大型升降平台之上,数头妖魔爬上了它的躯体,利爪反复切割着外置装甲,其上布满锋利的划痕,直到有妖魔切开了甲胄上携带的燃料罐。
剧烈的爆炸响起,整个甲胄被拍在了地面之上,那些妖魔身上也燃烧着大火被炸的四分五裂,短暂的停歇后,那具甲胄缓缓地站了起来,外甲破损不堪,线路与管道也完全暴露了出来。
“夜枭”
亚瑟认得那具甲胄上的涂装,那是夜枭所驾驶的三代甲胄,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再次响起的声音吸引走了众人的目光,在大型升降平台之上,一具倒下的甲胄艰难地站了起来,可以看到它的状态不比另一具三代甲胄强多少,但其上的血肉正在迅速地愈合着,将那些被击断的钢铁重新压迫在一起。
引擎轰鸣运转,伴随着不断释放的蒸汽,这具一代甲胄拄着大剑再度站了起来,不知道它杀死了多少只妖魔,还是说它自身受到的创伤,大雨混合着血液沿着钢铁的边缘落下。
“亚瑟,你们还活着啊,啊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啊。”
有声音响起,她原本是个很欢脱的人,但此刻也显得疲惫不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声音摆脱了侵蚀的干扰传了过来。
“珀西瓦尔。”
亚瑟眼瞳紧缩,比预想里还要恶劣的局势出现了,实际上珀西瓦尔早已回防,只是她们在地面与某个敌人交战了起来,某个越过了高文防线的敌人,那个潜入了科研区的敌人。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显然珀西瓦尔她们输了,她们在那个神秘的敌人面前节节败退。
“该怎么做!亚瑟!”
蓝翡翠对着亚瑟吼道,将他从那震惊的呆滞里唤回。
死定了,所有人都死定了,所有人都被这眼前的绝望所束缚,所有人都在这恐惧面前不知所措。
说些什么!亚瑟!说些什么,哪怕是在骗大家也好,继续欺骗大家,描绘着绝望里那仅有的希望,只要还有新的指令下达大家就不会被绝望所吞食,所有人还能继续为了那虚幻的希望作战。
自己欺骗着自己,直到死去。
“不,我们还没有输,必须有人活下去,必须有人安全撤离,继续作战方案,杀光这些妖魔!”
亚瑟吼道,震慑的吼声里,有漆黑的人影走到了穹顶的边缘,这里就像一个囚笼一般,他高高在上,俯视着囚笼里的奴隶们。
“看起来洛伦佐美第奇不在这里啊”
疫医的目光在人群里来回扫动着,最后有些失望地说道。
地表之上,妖魔们撕咬着那已经破碎的甲胄,数不清的尸体散落在积水之中,有妖魔的,也有人类的,血液从那温热的血肉里涌出,它们汇聚成了红色的溪流,最后灌注进穹顶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