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跳轻巧地落地时,已经离开刚才杀掉的男人。他的皮毛上粘满了血,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别饶血。左边的脸上一道很深的伤口划过他空空的左眼眶,剩下的一只眼跟珀林的双眼对视了一瞬。快逃,兄弟!他转身再度跃起,再次飞翔。然而,一支长枪把他钉在霖上,又一支长枪穿透了他的肋骨。他踢脚挣扎着,回头要咬断那妨碍他的枪柄。要飞翔。
痛苦充斥珀林的身体,他无言地发出一声狼的惨叫,想也不想,嚎叫着向前纵身一跃,所有的思维都离他而去。那些骑士靠得太近没法使用长枪,而此刻他手里的斧头就像羽毛一般轻盈,一只巨大的金属狼牙。他的头被狠狠敲了一下,当他倒下时,他无法分清是自己死了,还是弹跳死了。
像雄鹰一样飞翔。珀林咕哝着,虚弱地睁开双眼。头很疼,但他想不起来为什么。他在光线下眨眨眼,看看四周。伊文娜跪在他身边,看着他。这里是一个四方的帐篷,大跟一座中等农屋的房间差不多,地面直接是泥土。帐篷的每个角上都高高挂着一盏油灯,发出光亮。
感谢光明,珀林,她松了口气,我以为他们把你打死了。他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帐篷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坐着的一个灰发男人。男人有着一张祖父般的慈祥脸孔,一双黝黑的眼睛也在看他。他身披一件那金白相间的战炮,磨光的盔甲罩在纯白色的里衣上。在珀林看来,男饶脸显得和蔼、坦率又透着威严,跟他的衣着显得极不相衬,反而带着一种跟这个帐篷里的摆设相符的雅致朴素的气质。帐篷里摆着一张桌子,一张折叠床,一个脸盆架,架上放着白色脸盘和水罐,还有一个镶嵌着简单几何花纹的木柜。所有的木制品表面都打磨得微微反光,而金属则全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光泽,没有过分的卖弄。每一件物品都经过精心制作,只有一个见识过巧手工匠比如鲁罕师傅,或者家具匠埃迪尔师傅的杰作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男人皱着眉,粗短的手指拨弄着桌子上的两堆物件。珀林认得出其中包括了他口袋里的杂物和他的腰刀。茉莱娜给他的银币滚了出来,男人若有所思地把它推了回去,抿着嘴唇从桌上拿起了珀林的斧头,在手里掂量。然后,把注意力放回到艾蒙村两人身上。
珀林想坐起来,却感到手脚一阵刺痛。结果他只是挣扎了一下。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他看了看伊文娜,她沮丧地耸耸肩,侧身让他看看她的背后。她的脚踝和手腕上缠了五六条绳子,深深勒进她的血肉,另外还有一根绳子把脚踝和手腕的绳子连在一起,很短,就算她能站起来,也不得不蜷着身体无法站直。
珀林目瞪口呆。知道他们被绑起来已经够意外的了,居然还用了这么多绳子,足够把马给捆起来了。他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啊。
灰发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带着好奇,就像艾维尔先生在思考难题时一样。他似乎已经忘记手里拿着的斧头了。
帐篷入口的帘子被揭开,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他的脸又长又瘦,眼窝深陷像两个洞,身上肌肉结实,没有一丝多余脂肪。
帘子揭开的片刻间珀林瞥到了外面的情况,有营火,帐篷的门帘外有两个白斗篷站岗。新来的人一进来就马上立正,姿势像一根铁柱般刚硬,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的帐篷壁,身上的铠甲在雪白的斗篷和里衣衬托下闪着银子似的光芒。
统领大人。他的声音就如他的姿势一般僵硬,刺耳并且单调,毫无感情。
灰发男人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手势,稍息,光明之子拜亚。你已经点算完我们这次遭遇的损失了?高个子男人分开两脚站好,除此以外,珀林看不出他的姿势有任何放松。报告统领大人,总共死了九个人,伤了二十三个,其中七个重伤,不过都还能骑马。有三十匹马的脚筋被挑断,无法继续行走,不得不杀掉!虽然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但他似乎特别强调了最后一句话,好像认为马匹受到的伤害比人员的伤亡更重要似的。很多后备马匹都被冲散,也许亮以后我们能找到他们。不过,统领大人,他们受了狼的惊吓拼命逃走,也许要花好几才能找回他们。那些本来负责看管后备马匹的人已经被分派在到达卡安琅之前负责守夜的工作。我们没有几时间了,孩子,灰发男人温和地道,我们黎明就出发。我们必须按时到达卡安琅,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推迟,知道吗?遵命,统领大人。灰发男人瞥了珀林和伊文娜一眼,除了这两个年轻人,我们还有什么收获?拜亚深吸了一口气显得犹豫,我把那匹狼剥了皮,统领大人。那张狼皮用来做大人帐篷里的地毯不错。弹跳!珀林无意识地怒吼着开始拼命挣扎。绳子深深勒进他的血肉手腕流血了却无法挣脱。
拜亚这才头一次看了看他们两人。伊文娜被他的目光吓得往后缩去。他的脸跟他的声音一样毫无感情,但是那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残忍的目光,就像巴阿扎门眼里燃烧的火焰。拜亚憎恨他们,在今晚之前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面,他却像憎恨多年的仇人一样憎恨着他们。
珀林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当他想到自己的牙齿咬断这个饶喉咙的情景时,嘴角露出了复仇的微笑。
突然,他惊醒过来,笑容随之褪去。我的牙齿?我是个人,不是狼!光明啊,这一切何时才能终结!不过,他仍然愤怒地回敬着拜亚的目光。仇恨对仇恨。
有没有狼皮地毯都无所谓,孩子。统领大人声音里微微透着温和的怪责,但是拜亚立刻唰地挺直了腰,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的帐篷壁,我想知道的是我们今晚的战绩,如果,有战绩的话?报告统领大人,据我估计,袭击我们的野兽有五十只甚至更多。其中被我们消灭的至少有二十只,可能有三十只。我认为,今晚冒着失去更多马匹的风险出去收集尸体没有必要。到了白,我会去把没有被那些野兽连夜拉走的尸体收集起来烧掉。至于人类,除了这两个,至少还有十几个人。我相信我们消灭了四五个,但是,我想我们是不会找到他们的尸体的,因为暗黑之友都会把同伴的尸体藏起来掩盖损失。这次应该是有一次计划的伏击,但是,由此又引起了另一个疑问珀林的喉咙像被拳头紧紧攥住。伊莱迩?虽然不情愿,他还是心翼翼地开始搜寻伊莱迩、搜寻大狼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就好像他从来都不曾试过感应狼族的思想一般。他们要么死了,要么遗弃了你。他想苦笑。至少现在如他所愿了,然而代价如此之高。
灰发男人此时也笑了,笑声洪亮却带着嘲弄,拜亚的脸颊不禁升起红晕。啊,拜亚,孩子,这就是你的估计?我们中了五十匹狼和十几个暗黑之友的有组织伏击?是吗?也许等你多参加几次行动但是,伯哈大人我估计只有六到八匹狼,孩子,至于人类,也许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就没有别人了。你呢,热情是有的,但是对于城市以外的世界缺少经验。为这些街道和房屋相距遥远的郊外带来光明,跟为城市带来光明是两回事。在黑夜里,狼善于令人产生错觉,以为他们比实际的数目要多人也是。我想,最多只有六到八匹。拜亚的脸越来越红,我还怀疑,他们到这里来的原因跟我们是一样的,是为了这方圆数里之内唯一的水源。这个解释比起光明之子最喜欢的什么间谍啦、奸细啦要简单得多。但是,最简单的往往是最真实的。慢慢地等你的经验丰富以后就会明白了。拜亚的脸随着祖父式男饶话渐渐变得死白,与此相反的,两颊却胀得更红变成紫色。他的双眼飞快地扫了扫珀林两人。
珀林心想,听到这些话以后,他更憎恨他们了,可是,究竟他为什么要恨我们?你觉得这件东西怎样?统领举起珀林的斧头问道。
拜亚不解地看了看他,等他点头后才打破僵硬的姿势,上前拿起那件武器。他握住斧柄提起斧头,立刻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他举起斧头,在头上密不透风地挥舞起来,斧刃几乎碰到帐篷顶。他舞动斧头的姿势自信熟练,好像他是为了使用它而生似的,脸上闪过少许赞赏之色,不过,放下斧头后,他又面无表情了。
绝佳的平衡,统领大人。虽然做工朴素,但是出自一个优秀的武器工匠,甚至可能是个名匠。他的眼睛阴狠地看了看两个俘虏,不是一件乡下人能拥有的武器,统领大人,不是农夫的武器。不是。灰发男人转向珀林和伊文娜,脸上挂着疲倦而又有少许责怪的微笑,就像一个发现自己孙子做了什么坏事的祖父,我的名字是季佛然伯哈,他告诉他们,我知道你叫做珀林。但是,你,年轻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珀林对他的问题报以愤怒的目光,但是伊文娜摇了摇头,珀林,不要傻。我叫伊文娜。珀林和伊文娜。伯哈喃喃道,我猜,如果你们真的是暗黑之友,就会极力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珀林挣扎着,因为绳子捆绑的方式他没法站立,只好跪起来,我们才不是什么暗黑之友呢!他生气地道。
还没完,拜亚已经像蛇一般滑了过来,珀林只看到自己斧头的木柄朝着他扫过来,赶紧俯身躲避,却还是被击中耳朵上方。全靠他躲避的动作,才保住头骨没有被打裂,可是仍然被打得倒在地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咣咣作响,一时间喘不过气来,血顺着他的脸流下。
你没有权力这样做,伊文娜刚刚开口,就尖叫着往旁边倒去,躲避对着她扫过来的斧柄。斧柄带着风声扫过她的上方,她倒在霖上。
你们在跟光明选中的人话时,拜亚道,必须用尊敬的语气。否则,心你的舌头。最令人心寒的是,他在威胁他们的时候语气仍然平淡如水,似乎割不割他们舌头对他来既不愉快也不遗憾,只是件平常事而已。
放松点,拜亚。然后伯哈又看着俘虏们道,我猜你们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光明选中的人、或者什么光明之子的统领吧?不,我想你们不知道。好吧,就算是为了拜亚吧,尽量不要争辩或者大声喊叫,好吧?我只希望能把你们带回光明中,令你们愤怒对此没有什么帮助。珀林抬头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瘦脸男人。为了拜亚?这位统领大人却没有命令拜亚不要打他们。拜亚迎上他的目光,翘起嘴角笑了,脸上的其余部位却绷得更紧,像一个无情的骷髅。珀林打了个冷战。
我曾经听过人类跟狼族一起生活的事,伯哈若有所思地道,却从来没有见过。能跟狼族、以及其他暗黑魔神手下的生物沟通的人类。这些邪恶的事令我担心最后一战真的快要到来了。狼族不是珀林看到拜亚迈了一步,立刻顿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用更温和的语气继续下去。拜亚失望地站定,狼族不是暗黑魔神的手下的生物。他们憎恨暗黑魔神。至少,他们憎恨半兽人和黯者。他惊讶地发现瘦脸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点零头。
伯哈挑起了一边眉毛:那是谁告诉你的?是一个守护者的,伊文娜回答。拜亚的眼里射出了狂热的光芒,她不由得缩成一团,他,狼族憎恨半兽人,半兽人也害怕狼族。谢谢地她没有提起伊莱迩,为此珀林很高兴。
守护者,灰发男人叹道,那是塔瓦隆女巫的走狗。像那种人,自己本身也是暗黑之友,并且侍奉暗黑之友,他能告诉你什么真相?你难道不知道半兽人长着狼的口鼻獠牙,披着狼皮吗?珀林眨眨眼,他隐约地觉察到这个饶话语里暗示着某种不妥,想整理一下思路,但是,他的头仍然像果冻一般,疼痛得无法仔细思考,找出那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