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腾站在原地,手里白色纸灯微微发光。
他并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动了,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从他眼前出现亮光的那一刻起,他的脚下就出现了一道古朴的石路,耳中传来了极为熟悉的嗓音。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张腾自然很耳熟……那是他父亲的声音。
张腾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房间里面,边上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高不高,容貌也有些粗犷,但是笑的很祥和。
他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四五岁的模样,白白嫩嫩的,眼睛乌黑,“咯咯”的傻笑着,天真可爱。
张腾心中柔软,看着这一幕傻傻地笑了起来,温馨甜蜜:“好久没见了。”
这是他小时候的场景,当时他的母亲在厨房做菜,他的父亲在哄他玩。
后面的场景变化他都清楚,没过一会儿他爸就去厨房帮忙了。然后张腾一时调皮,钻到了电视下面的小柜子里面,结果满脸懵逼的张爸张妈扭头就发现自己娃不见了,急的都快冒烟了。
这时候张腾才得意洋洋地爬了出来,“咯咯”笑着,好似一个打了大胜仗的将军一样,骄傲的不行。
张腾之所以能记住这么久远的事情,是因为张爸从来都是一个严父的形象,他自小就对父亲感觉敬畏,很少敢开这么出格的玩笑。
张腾出生的时候,张父当时已经三十多岁了,算是老来得子。
而如今张腾二十三岁,张父五十多岁,年过半百的年纪,头上自然有不少银丝,面容也苍老了不少。
放假的时候张腾回家,张父还能一顿饭吃两大碗饭,但是已经不太咬肉了,换了副假牙,吃些芹菜之类的。好在精神不错,周围又是相熟的邻里,成天说说笑笑的,倒也自在。
张母比张父年轻五岁,但也退休了,平时接些散活,带带孩子,过的也还不错。但毕竟都上了年纪了,两个人身上难免多了些时光的痕迹。
一直到张腾现在,直到他看到当年三十多岁时候的父亲,才猛然发觉。
自己记忆中那个当过兵的,嗓门大大的,严厉的、笨拙的父亲;那个望子成龙,曾经气急败坏,用皮鞭抽自己的男人;那个做事粗莽,不太讲究,就像是一头斗牛一样,和人争了一辈子的男人。
如今却已经是双鬓泛白的年纪,难移的脾性都改变了不少,整个人都心平气和了许多。
他脸上的皱纹渐多,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褶皱明显,甚至有些刺目。
他原本足有自己大腿粗的胳膊也消瘦了不少,皮肤略显松垮,没有那么健硕有力了。
甚至,甚至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伛偻了一些……
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男人,究竟还能陪自己多久呢?
张腾突然感觉自己哽咽住了,泛起的愁思让他眼眶发酸,温热的液体在眸中翻滚着,想要滴落下来。
他怀念着,嗫嚅着嘴唇,微微颤抖地伸出指尖,想要触碰一下四五岁时候的自己,与那时候头发依然乌黑,精神健壮的父亲。
但是当两者相触的瞬间,整个场面都暗淡了下去,化作五色流光从他的食指间流淌进了张腾的体内。
周围的一切都快速变幻起来,切到了另外一个在他脑海深处存在了许多年的画面。
那是他蜷缩在床上,战兢发抖,眼里带着仇恨和害怕看着面前提着腰带的老张。
那年张腾小学四五年级,原本轻薄的嘴唇已经肿起来,上头浮血,脸颊和身上还有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的。
张腾眼神恍惚,提着灯笼的手臂轻颤。
他记得这件事情。
那时候的同学们上学的时候每天都是有五角、一元零花的。但张腾家境不好,老张也不是个细心的人,张妈又是个典型的Z国女人,信奉的多是出嫁从夫的那套,也不好多说什么。
张腾每次放学,总会很羡慕地看着同行的小伙伴们买些零碎填嘴,自己一个劲儿流口水还说不馋。
但是小人的欲望总会有控制不住的那天,即便是小孩子也不例外,甚至来的会更凶恶一些。
在某一次的冲动之后,张腾将自己的手伸向了老张的口袋,趁着老张洗澡脱下外套的时候,拿走了他兜里的一个一元硬币。
第一次偷钱时那种既害怕又雀喜的心情,直到现在他依然记忆犹新。
他当时告诉自己,这是唯一一次,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但是贪念哪里会有尽头呢?
张腾偷钱的频率越来越高,额度也越来越大……
这本就是一个无底洞。
就和许多犯罪的人一样,刚开始可能只是犯了一点点的小错,但却再也刹不住车了。
若一言以蔽之,无非欲壑难填四字而已。
但是纸总是包不住火的,老张也总会发现其中的猫腻。
于是老张发觉问题之后,气急败坏地将张腾吊起来,用皮鞭死命地抽了一顿。
张妈看着心疼,又知道自己儿子确实做错了,于是噙着泪,索性出门待着,眼不见心不烦。
当时的张腾脾气倔强,心中也多有不服,边哭边大声叫嚷着:“凭什么其他的小朋友都有零花钱,就我没有?!”
老张被气的双手打哆嗦,喘着气咆哮道:“那别人吃屎你也跟着去吃屎?”
小小的张腾当时听到这话就呆住了,竟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瘪瘪嘴,“哇”一声就急哭了。
一边的张腾倒是被老张的话逗笑了。
他眼里含着一层晶莹的泪水,笑着笑着,眼中带泪。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十年后再听到这段对话,多了许多释怀,也多了许多的理解。
那个笨拙的老张,只会用粗人的方法教导孩子,或许有许多事情因为笨拙做的并不完美,但他确实爱着张腾。
用一种略显拙劣的、粗暴的方式。
张腾的身后浮现出一道人影,熟悉的嗓音从他口中缓缓传来。
“第二天你去上学,嘴唇肿的和茄子一样,脸上还有疤痕。路上碰到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你,你感觉自己很丢脸,因为这件事情记恨了老张很久。”
“那现在呢?你还恨他吗?”
张腾释怀,微笑道:“我恨不恨他,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转过身子,目光平和,唇角微弯:“你好,张腾。”
那道身影也同样笑了起来,眉眼熟悉,长相与张腾一模一样。
“你好,张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