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紧张忙碌的调查行动中缓缓流逝。
城内,曹安堂和王成水连长兵分两路,带队从昌记粮铺和广安粮铺入手,牵出来一条流窜了半年多,不停盗取重要药品的大线,两大粮铺的粮仓里搜查出来的药品,哪怕是特派员看了都无比震惊。
城外,胡爱国和济南来的侦查员带队追击,在附近乡镇民兵队伍和群众的配合下,很快就拦截住了正在运送大宗武器装备去往某处的匪首燕子李三手下队伍。
这些药品和武器一旦被敌人利用起来,后果无法想象。
可同时破获两处的秘密物资藏匿点,却始终没有见到匪首燕子李三的踪影,这让所有人都感觉心头压着一块巨石,透不过来这口气。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整个县城灯火最通明的地方,便是县政府大院。
宣教科科长常动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么多人押送反革命分子去临时关押室、清点各种物资信息,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很难想象有一天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不是说要开会的吗。
怎么都没开会传达一下级指示精神,这就已经开始行动,还有行动结果了?
最为关键的是,他这个宣教科长竟然完全不知情,万一以后级部门领导问起来今天的事情,让他如何写好汇报资料。
常动莫名有些紧张,尤其是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反革命分子,哪怕被县驻兵团的战士押送来,还一个个凶狠的目光看向他这边,他就更感觉这里不是很安全了。
“得找到特派员,只有跟着特派员才最安全,也能知道整个行动的具体过程,好写汇报材料。”
常动喃喃自语,总算是从那种迷茫的姿态恢复过来,忙不迭冲出县政府大门,绕开门前听着的大卡车。
哪成想,正好遇见被人从车推下来的一名悍匪落在他面前,吓得他连连后退,又不知道被哪个蹲在路边的家伙给绊了一下,直接滚地葫芦似的翻了两个滚,后脑勺撞在正对县政府大门的宣传墙,疼得眼泪直冒。
“是谁啊,这么不长眼睛,想害死我吗。我可是宣教科的科长,伤了我,就不怕把你们当反革命同谋一起抓起来吗。”
常动捂着后脑勺,都没看清眼前是谁,就先大声叫嚷着宣示自己的地位和权势。
一双小手急匆匆伸过来要搀扶他,随之一起的就是带着些许紧张情感的怯生生问话。
“叔叔,您没事吧,没摔着吧,要不要去医院?”
“嗯?”
常动睁大眼看过去,眼前是个背着小书包的娃子,再不远处,是另外一个揉着屁股慢慢爬站起来的小屁孩。
黑蛋满心委屈地扭头看过来,大声呼喊:“不管你是谁,也不能乱撞人吧。我都在这蹲大半天了,来来回回那么多人都没碰着我,怎么就你看不见。二愣子,你别管他,过来看看我屁股摔坏了没有。安堂叔说的真没错,常开会,开会开得眼神都不好了。”
黑蛋从小就透着股机灵劲,和村里三婶二舅妈学了大好的嘴不饶人的本事。
常动真没想到,还能让一个小屁孩给鄙视了,腾的下站起身,推开面前的二愣子,迈步就朝着黑蛋走过去。
“你小子给我过来,我问问你,说谁是常开会呢,说谁眼神不好呢。”
“说的就是你,常开会,会不开,天天蹲家躲大灾。”
黑蛋一边喊,一边绕着马路的大货车逃跑转圈,常动捂着脑袋在后面不停追赶。
这边的混乱,很快就引得不远处,好不容易重新聚头的特派员、侦查员、曹安堂、胡爱国等人的注意。
“常科长,出什么事了?”
“啊,没事,没事。”
常动看见特派员,气势立马弱了三分。
黑蛋则是躲在曹安堂身后,使劲做鬼脸吐舌头。
众人现在没心情去理会这俩大人孩子之间有什么矛盾,再次把话题引回到刚刚正在讨论的事情来。
“武器装备是在运送的半路截获的,药品同样是在正要运送出去的粮车截获,这充分证明,反革命分子已经开始有计划的行动,打算离开曹县县城。两位侦查员同志,麻烦你们立刻展开审讯,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问清楚这些物资的运送目标地点是哪里,接头人又是谁。”
“是,特派员。”
审查工作是这两位侦查员的拿手好戏,他们一定能从那些被抓来的反革命分子口中获知更多的线索。
但是,审讯工作需要时间的,那些反革命分子未必就能等到这边审讯清楚才行动。
“各种迹象表明,今晚到明天应该就是这一团伙约定的行动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匪首燕子李三肯定也是打算今晚离开这里。曹安堂、胡爱国,你们说说,匪首会通过什么方式离开,又会选择去哪里,还有没有办法发动一下群众的力量,就在县城里尽快将其抓获。”
特派员干了这么多年革命工作,凭着以往的经验判断,倘若今晚不能在这曹县县城将匪首抓获,往后再想找到对方的踪迹怕是要难如登天,抓捕匪首的任务也会随之失败。
曹安堂和胡爱国对视一眼,面对特派员的问题,心里也犯了难。
他们能做的,其实已经做的差不多,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再想行动,那只能是带队挨家挨户去搜,动静太大打草惊蛇,势必会令匪首提前逃跑,更重要的是影响到人民群众的正常生产生活,得不偿失啊。
“特派员,现在最稳妥的办法也只能是从被抓来的那些人身找突破口了。城外运送武器装备的,应该都是顽固分子,不好撬开他们的口。但是城内两大粮铺的老板是无利不图的奸商,或许……等等!”
胡爱国说到这,好像想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似的,猛然转头看向曹安堂,问道:“曹安堂,你们带回来的只是药品,粮食呢?”
之前大家分析反革命分子运送的物资是什么,最后分析出来三种必需品,武器、药品、粮食,现在武器和药品都找到了,偏偏没有看到任何米粮。
曹安堂他们都是从粮铺里把人抓出来,带着药品回来的,难道就没发现大宗粮食货物的运输车?
听到胡爱国的问话,曹安堂只是无奈摇头。
“我们的去的时候,两大粮铺的粮仓其实已经空了。特派员简单问过几句,据两大粮铺的老板交代,实际半年前就有人在不断从他们这里买粮,到了今年夏粮收获之后,才改成借他们的地方暂时存储那些遮掩过的药品。”
县城内两大粮铺的老板因为私下卖粮赚钱赚到手软,早已经把革命精神抛之脑后,对于那些反革命分子的要求言听计从,直到今晚被抓,才交代出他们做过的事情。
可惜这些人毕竟是外围人员,只知道那些药品要在今晚运送出去,至于运到哪里,只有那些顽固的反革命分子才知道。
另外就是从半年前开始就断断续续输送出去的粮食,这两大粮铺老板虽然不清楚东西送到了哪,但他们肯定那些粮食一定还没有出城。
只因为那些人用的车是他们粮铺的车,车没有出城,这是事实。
情况就是这样,可以确定的是,县城某处囤积了大量粮食等待运出去,只要找到屯粮的地点,定然还会有新的线索。
偏偏就是找不到地方,这可怎么办。
众人再度陷入沉思,突然,一声格格不入的欢呼,再度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抓住啦,抓住啦!”
精力旺盛的黑蛋跳着脚大声呼喊,邀功似的举着一只大老鼠跑到曹安堂面前。
“安堂叔,你看我厉不厉害,抓到这么大只老鼠,比以前徐老财家粮仓里的还大。”
灰毛老鼠吱吱怪叫,肥得有些吓人。
曹安堂心中哀叹,黑蛋这小子哪都好,可就是比不二愣子安静,不让人省心。
这都干着什么呢,熊孩子还有心情在这抓老……等等!
“这只老鼠?”
曹安堂一个箭步过去,从黑蛋手接过那只老鼠,借着院门前的电灯仔细一看,肥得流油的灰毛老鼠,厚厚的皮毛里面,粘着不少细碎的麦粒子。
别说当初地主徐老财家的粮仓了,哪怕是县城里两大粮铺的粮仓能养出来这么“富裕”的老鼠吗?
曹安堂的眼睛刷的下雪亮起来,急声问道:“黑蛋,这老鼠从哪抓到的?”
“就在这里,这墙边有个老鼠洞。”
黑蛋抬手指了指路边房舍墙角底下的洞口。
曹安堂脸兴奋表情更浓,伸手摸摸黑蛋的小脑瓜:“你小子,应该是立功了。”
说完也不管黑蛋明不明白什么意思,扭头看向后方。
“特派员,我想我应该能很快找到敌人屯粮的地方,麻烦给我拿一些粗绳线来。”
听到这句话,特派员、侦查员等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曹安堂抓到一只老鼠怎么就能找到屯粮地点,又要绳线做什么用,可还是急忙安排人去把他需要的东西找来。
曹安堂话不多说,直接把绳子一头拴在那只肥老鼠的脖子。
“胡队长,带两个人过来帮忙,计算绳子长度。”
随着这句话,胡爱国拉着两人快步过来,就在曹安堂的身后一字排开,每人间隔一丈左右的距离。
没有米尺的情况下,人力计算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曹安堂把那只肥老鼠放回洞口,重新获得自由的老鼠,奔命一样带着绳子蹿行。
曹安堂在一旁看着。
胡爱国在一丈出抓着绳子追过来,手在洞口处撒开,大声呼喊:“一丈!”
话音未落,便是奔跑会去,站在最后一人后方一丈处抓住绳子。
第二人到达洞口松手,大声呼喊:“两丈!”
随后就是奔跑到胡爱国的后面。
如此往复,三人配合默契,即便是稍有偏差,但计数绝对不会出错。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特派员,都被曹安堂等人这带着传统劳动人民特有智慧的做事方法给惊讶到了。
时间不长,原本一直被拉动进洞口的绳子突然一松。
曹安堂手疾抓住洞口边缘的关节点,试探性往回拉了拉。
拉不动,证明绳子没断。
没断,那就是到头了。
“总共多少丈?”
“三十三丈!”
“三十三?那就是百米左右。老鼠打洞不可能是一条直线,肯定是百米之内。怎么可能,敌人屯粮的地方怎么会距离县政府这么近!”
哪怕是曹安堂这个发现端倪的人,此刻也被事实真相给震惊到了。
之前看到那只肥老鼠,他下意识觉得,这么肥的老鼠,肯定是在那些反革命分子屯粮的地方养大的。
既然在这里抓到了老鼠,那只要把老鼠放回去,肯定可以顺着老鼠洞找到屯粮所在。
道理没错,方式方法也对,可是这种结果太让人吃惊了。
明白曹安堂所作所为是什么意思的特派员皱眉沉思片刻,震声道:“不排除敌人利用灯下黑的道理,故意麻痹我们。曹安堂,别管可能不可能,仔细想想,县政府大院周围百米范围内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囤积大量粮食,还不会被人发现的。又是什么地方进进出出大量运输车,而不会令人产生怀疑的。”
特派员问的足够细致。
偏偏曹安堂、胡爱国等一众曹县本地工作人员,实在不好回答。
只因为大家对着附近太熟悉了,熟悉得哪里有块砖裂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真要是有那么蹊跷的地方,他们以前怎么可能不注意。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冷不丁就听到不远处那位宣教科科长常动,很是不屑地一句冷哼:“抓反革命分子,还把老鼠派用场了?你们咋不知道那只老鼠是住在县招待所的。”
就这一句话,却让曹安堂和胡爱国两个人四只眼睛瞪得奇大。
县招待所!
“招待所后大院有个废弃的防空洞,顶的好几个粮仓。”
“全县支援前线物的资运输车都停在那里!”
曹安堂和胡爱国一人一句话可不就是正正应对特派员之前提出的两个问题。
都不用再多考虑其他的了,特派员当机立断,大声呼喊:“王成水,列队,立刻前往县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