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自行车承载着两个人前行,满地的落叶随风翻动,好似在为曹安堂加油助威。
坐在后座的付粟锦欣喜又紧张。
她没想到曹安堂做事变得这么雷厉风行,昨天只是表明心意,今天他就决定直接门提亲。
其实,付粟锦自己都还没准备好呢。
可要说现在下车,再考虑考虑,那她也绝对不肯放弃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唯一紧张和担忧的就是,不知道家里爹娘看到她回家,还自己带了个对象门提亲,会有怎样的反应。
忐忑中,指挥曹安堂顺着乡间三岔路转个弯。
从这走,再往前几里路就是她的家,李杨村。
祝口村和李杨村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长,没人丈量过,但目测也就两三公里的样子,如果视野开阔的话,站在祝口村村口或许就能看见李杨村升起的炊烟。可惜,一片茂密的荒野树林成了阻挡两个村的天然障碍,让两个村子的人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太多的交集。
曹安堂一边骑车,一边看着那片树林,笑着抬手指了指,说道:“付老师,你看这片树林,连野草都长的那么好,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枯掉。证明这片地很好。报纸说,一五计划正在搞,农业生产要提速。等以后咱两个村的人多起来,我就找镇的生产主任提提意见,看看能不能把这里开垦出来。到时候,你家和我家也许就能连起来,还能修一条直接过去的路呢。你说好不好?”
“好。”
一声回应很简单,可付粟锦抬头看着曹安堂的目光却是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其实无论任何时代、任何地方,女人面对心爱的男人,只要能从这个男人身看到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就会矢志不渝的相伴。
爱情,解释起来很复杂,理解起来却很简单。
一个值得托付,一个值得守护,对于所有普通人而言,这就足够。
曹安堂突然感觉后背传来一种依靠,下意识想往前挺直身板,但转念一想,又全身心放松下来,接受这种从未有过的待遇。
“付老师,其实我去过李杨村。就八月十五那天,我去镇买糖正好遇见个老大叔往家里运转,就是你们村的。我还从大叔那知道哪里能弄到红砖,等,等咱俩的事定下来。我就去拉砖,盖一个新房子……”
曹安堂诉说着对美好未来的畅想。
付粟锦轻轻依在他的背,默默倾听。
幸福的一对儿,就是这秋日里特殊的风景。
可等进了李杨村,顺着付粟锦的指点,站在一户人家院门前时,曹安堂看着门口停放的板车,整个人有些发傻。
“付老师,这就是你家?”
“是啊,怎么了?”
“我,我来过。”
“你来过我家?”
付粟锦站在家门前,愣愣地看曹安堂,实在想不通曹安堂什么时候来过她家。正要仔细询问,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随即就是惊讶的呼唤。
“二妞?二妞你咋回来啦?”
话音未落,一位村里大婶快步走出院门,一把拉住付粟锦的手。
“二妞,你这是哪去啦?八月十五的时候,你爹镇给你送吃的,镇说你早就不当老师了,可把俺和你爹给急坏了啊。你说你,你遇难处了,咋不知道回家啊。快进来,进来。”
大婶拉着付粟锦就往里面走。
谁知一拉没拉动,再回头,这才看见院门外站在那使劲搓手的曹安堂。
不光看见曹安堂了,还看见付粟锦刚才下车的时候竖在门边的布匹,以及自行车挂着的一大堆东西。
付大婶有些懵,拉着闺女往家门里退了一步。
“二妞,这人谁啊?”
“娘,他,他叫曹安堂。是,是……”
“是啥?”
“是俺对象。”
“啥!”
付大婶整个人都懵了,松开闺女的手腾腾腾后退几步,停下之后又是赶紧前几步一把将付粟锦拉进院里,探头出去朝着曹安堂使劲看了几眼,扭头回来便是有些着急地询问:“二妞,咋回事,你这是打哪找来的对象。你这才多长时间没回家啊,咋,咋就有对象了啊。他是干啥的?家是哪的?是不是好人啊?”
一连串问话,足以想见付大婶心里是多么着急。
她前两天请人张罗着给自家闺女找对象,人家还答应了,怎么扭头直接给领回来一个啊。
而付粟锦听着母亲的询问,尤其是最后那一句,顿时不高兴了。
“娘,他咋不是好人了。曹安堂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闭嘴,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先站这别动。”
付婶子渡过最初的惊慌,稍稍平静下来之后,就是把付粟锦使劲拽到身后,这才再次探头出去,审视的目光下打量曹安堂。
曹安堂赶紧挺直腰板,展现出最、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笑容。
“大婶好,我叫曹安堂。我今天和付老师来,是来提……”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后方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直接打断了他。
“同志!哎呀,好心的同志,你又来了啊。”
这边三人的目光顺势朝声音来源处转动过去。
拎着个水桶的付大成付大叔,那真的是欢笑着前一把抓住曹安堂的手臂。
“同志啊,我可一直想找你呢。你说你那天跑那么快干什么啊,咋还不让我谢谢你呢。这次你说什么也不能走了,来我家吃饭。”
付大成看见曹安堂,那股子亲切劲就别提了。
而这一幕落在付粟锦和付婶子眼中,那震惊的心情也别提了。
门里门外四个人,最清楚事情经过的也就只有曹安堂。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挣开付大成的手,后退两步,唰的下一个鞠躬。
“付大叔好,您不用谢我。那是我应该做的。还有,我,我今天来是找您提亲来的。希望您能同意我和付粟锦结婚。”
曹安堂俩眼一闭,横着一条心把他来这的目的直接说出口。
与其让大家都闷着,还不如说明白了好。
可他也不想想,他突然跑到人家家门口,张嘴就是朝一个老父亲说,我要和你女儿结婚,这会造成什么样的精神冲击。
看看付大成张大了嘴,好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的样子,就能知道这老汉是多么惊愕了。
怎么着?
你帮我推推车,我就得把闺女给你?
气氛突然间的安静,左邻右舍的好奇出来看看,付婶子脸挂不住了,赶紧前拉了一把付大成。
“她爹,进来说,屋来,慢慢说。”
“哦,对,对,进屋。”
老两口心情复杂往里走,付粟锦也是赶紧过来拉着曹安堂往里去。
这一趟带来的东西,摆满了堂屋里的小方桌。
等曹安堂做完自我介绍,付粟锦也解释清楚他们认识的经过,两人肩并肩站在屋子中间,看向对面坐着的付大成。
付大成算是弄明白了,可心情也明显没刚看见曹安堂时那么高兴。
“二妞,你这一个来月是祝口村扫盲啦?”
“是,爹。”
“那个,曹,曹安堂,你家是祝口村的?”
“没错,付大叔。”
“唉!祝口村,穷啊!”
付大成一声长叹,曹安堂和付粟锦心里齐刷刷咯噔一下。
旁边的付婶子看了自家老头子一眼,对这种女儿出嫁的大事,她没法说话,也不敢出声做主,反正听付大叔这一句话里的意思,也稍稍明白了点,默默后退两步,转身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曹安堂顾不去管未来丈母娘的行踪,唯有前一步,轻声开口:“付大叔,祝口村现在是有点穷,可不会一直穷的。别人怎样我不知道,反正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给付,给粟锦好日子过。”
“唉,光说能顶个屁用。”
老头子缓过来劲,也终于用一种正常的心态开始和曹安堂交流。
“曹安堂,我问你,你有啥工作没有?”
“现在还没有。”
“那你打算着找啥工作吗?别说你要种地,俺家不是啥大户人家,也是种地的。可俺二妞那是当年拿着几袋子口粮换来个去县里读书的机会,就算不是镇的老师了,那以后想找工作也是容易的。你想让她一辈子跟你在村里?”
这话一出,曹安堂忙不迭伸手往兜里掏,边掏边说道:“付大叔,来之前我就想好了。您要是同意,粟锦也愿意,那我们就一起在村里生活。您要是觉得村里不行,那我可以带粟锦去镇、去县里,不管她在哪工作,我跟着一起去哪。我也读过书能去当老师。就算当不成老师,我也能工厂里做工,做个最勤劳的工人阶级。您看一下,这是镇牛书记给我写的介绍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您一看就明白。工作我能找,也绝对努力和粟锦站在同一条线。只要您同意,我们立马去县里登记都行。”
心里所有话一股脑说出来,随之就是那份介绍信递送到付大成的手中。
付粟锦眼睛亮了一下,真是没想到,曹安堂还做了这种准备,试问天底下能有几个和曹安堂一样办事这么周全的。
年轻姑娘心里高兴自豪,扭头看见爹爹盯着那份介绍信皱眉头,赶紧说道:“爹,你要是看不明白,我给你念念也行。”
“不用念!我还认识几个字!”
付大成瞪瞪眼,心里没来由的一股子火气。
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姑娘,还教养得这么好,怎么几个月不见,就使着劲的要往别人家里去了?
你见过谁家姑娘,自己把对象带回来的,像话吗,像话吗!
满心的怒气不好守着外人发泄出来,只能随手一指身后。
“你给我站一边去,等会儿我再说你!”
付大成这种态度,让曹安堂有些着急了,赶紧再前一步。
“付大叔,请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对粟锦好,我们也能过好日子。”
这话说得很实在。
可付大成还是止不住的摇头。
“我能相信你。哪怕没这个介绍信,就那天咱不认识,你能帮我从镇回来,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同志。可你也不想想,这成亲不是你们俩人的事,是两家的事。你说你跟着俺家闺女到处跑,你爹娘能同意吗?”
又是个现实的问题。
曹安堂说不出话来了。
付粟锦赶紧前拉住付大成的手,急声道:“爹,安堂他爹娘走了好些年了。”
“走了?”
付大成惊愕抬头,咂摸咂摸嘴问道:“那家里还有啥人?”
“大叔,我还有两个姐姐,也早嫁出去七八年了,一直没得联系。”
“没兄弟?有事了,也没个能帮衬的?”
“没有。”
“就没其他亲戚六人的了?”
“呃,几个本家叔伯都在祝口村,堂兄弟也有十来个,有些在村里,多半都是早些年当兵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过。”
“那你在镇有关系特好的亲戚吗?”
“没有。”
“县里有吗?”
“也没有。”
“那你啥都没有,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不行,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不同意!”
付大成起身将那份介绍信往曹安堂怀里一塞,拎起来桌的那些东西,就往外面送。
曹安堂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事先也想到过付粟锦的父母可能会一时间无法接受他,这才跑去找牛记成帮忙写了封介绍信。谁知,介绍信没起到任何作用,付大成的态度也随着交谈结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付粟锦急得使劲拉住付大成。
“爹,你这是干啥啊,我们,我们是真想在一起的。”
“那我也是真不同意你们两个。二妞你还小,你不懂过日子的苦,你们要是在一起,以后遇到困难了,连个帮衬着的都没有,那能过好了?曹安堂,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你也别惦记着我家闺女了。”
老头倔脾气来了,连推带搡把曹安堂往外赶。
这时候,院门外人影晃动,付婶子带着个壮汉和个青年小伙子迈步进门。
一眼看到这边推推搡搡的架势,付婶子赶紧快走两步。
“他爹,这是咋了?”
“能咋,你说能咋!都是让你惯起来的,处个对象都不提前和家里商量,我不同意,出去出去。”
付大成训斥老伴儿,手也不忘继续推搡曹安堂。
付粟锦那边使劲拉也拉扯不住。
曹安堂梗着脖子还想解释。
场面乱得很。
付婶子带来的那俩人也凑前。
“姐,到底是咋回事啊?”
“就是啊,二妹子,跟哥说,你从哪找来的对象?”
只凭称呼,不难猜到这两位正是付粟锦的大哥和三弟,两人不清楚状况,只想问个明白。
而付大成已经心里有火,哪还会给个解释的时间,指着曹安堂厉声吼道:“大壮、秋生,把他赶出去,以后不准他来咱家。还有这些东西,也让他拿走,快点的!”
当爹的都发话了,做儿子的能怎么办。
付家兄弟抢过来那堆东西,架着胳膊肘往外推搡曹安堂。
说实在的,别看这两兄弟壮实,真要论起来,捆在一块也别想对曹安堂怎样。
可眼下这情景,曹安堂还能朝付粟锦的兄弟动手吗。
唯有一退再退,一直退出了院门。
周围几户人家,早听见了这边的吵嚷声,跑出来看个热闹。
曹安堂满心郁闷,有苦说不出。
就是这么个当口,一声急冲冲的呼喊,让院内外陡然间安静下来。
“行了!”
所有人都惊愕扭头看向付粟锦。
那姑娘一脸委屈的跑到曹安堂身边,拽拽心爱人有些发皱的衣服,回头直视家人。
“爹,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你说啥都不管用。我俩已经住一块了,今天来,说了这事,我们就去县里登记。你要不让他进门,那我也不进门了。曹安堂,咱们走。”
说完,使劲拽了一把曹安堂,捂着脸快步向村外走,只留下付家一家人傻愣在原地。
曹安堂有些懵。
他真是没想到,付粟锦会说出这种话,这下子可不是以后让李杨村的人都戳她脊梁骨的吗。
“付大叔,不是那么回事。你别生气,我去劝劝素锦。”
匆忙解释一句,推起来自行车就追。
两个人消失在村里小路的拐角处,这边付大成气得浑身打哆嗦,一把抓过来付大壮手里的两瓶酒,狠狠往外一摔。
啪嚓一声,玻璃瓶摔碎,酒水洒满地。
“走,都走!走了就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