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四章 一九五五(债)(1 / 1)莞卓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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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书记说,这事要调查清楚,但必须秘密调查。毕竟这些砖都是果叶砖窑厂出来的。那地方本来就都传说闹妖,不能再给添油加醋把学校大半夜收到砖的事也散播出去。今晚是我值班,我本来在后门等着的。谁知道听见前门有动静,这赶紧过来,就,就看见曹主任你了。”

老李头说到这就停下了,只是低着头看曹安堂的眼角余光里,透着点审视的意味。

曹安堂苦笑摇摇头:“老李同志,你不用怀疑我。你说我要是给学校送砖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不用不用,曹主任您光明磊落。”

老李赶紧往回找补,可嘴碎的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一句:“镇谁不知道您曹主任家的老泰山付老爷子,隔三差五就往窑厂里拉砖去,使不够似的。真要是曹主任拉的砖,那不得先给自家岳父送去啊。”

声音小,可曹安堂又不耳聋,听得清楚,腾的下脸红到耳朵根。

幸亏天黑看不见,要不然他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话说回来,真要是果叶砖窑厂重新修缮,那岳父大人往后可就没机会拉社会主义的砖头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事生他的气。

曹安堂看着眼前散落满地的砖头稍稍愣神。

“哎?不对啊。老李同志,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砖是从果叶砖窑厂拉来的。”

有些事情细细一想,总是透着股子不对劲。

深更半夜的,老李也没去过砖窑厂,怎么那么笃定的说这些砖是从果叶砖窑厂拉来的。

哪怕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像曹安堂这样跟着人直接从砖窑厂那边过来,恐怕是第一次吧,以前是怎么知道的?

面对他的疑问,老李笑了。

“曹主任,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果叶砖窑厂的砖和别人家砖不一样的。”

“有啥不一样?”

“您看哈,这果叶砖窑厂的砖质量有多好咱就不说了,关键是他家砖边都有个叶子痕。我听原来在窑厂里干活的人说过,说是他家老板当年娶媳妇儿的时候,找人打了一副金叶子耳坠专门送媳妇儿的。后来窑厂开工,那老板和老板娘一起烧第一块砖的时候,耳坠掉进窑炉里,给那头一块砖烙下个叶子痕。打那开始,这果叶砖窑厂出来的砖每一块都有个浅浅的叶子痕。”

老李随便捡块砖,拿手电筒照着给曹安堂看。

也是随着他的叙述,曹安堂才知道这果叶砖窑厂的砖还能有这么个故事,想来那个刘果生也是懂得浪漫的人,拿送媳妇儿的定亲礼物当做自家产品的标记,也是认定了这份感情如“真金不怕火炼,如砖石百年不悔(毁)”。

曹安堂的手指在红砖侧面叶子形印记轻轻抚过,好一阵失神之后便是无奈叹口气,抬头问道:“老李同志,你觉得这些砖有没有可能是砖窑厂的老板两口子给送来的?”

这话一出,老李的脸都白了。

“曹主任,可不敢开这种玩笑啊。”

“我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我也说的是真的啊。曹主任啊,那都死了的人了,哪还能送东西来。我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您可别说了。”

老李哀求的语气,让曹安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连点证据都没有,不管对谁说,都只会越说越乱。

“那行,我不说了。老李同志你说说,这些砖怎么处理?”

“这个简单,牛书记早就指示过,既然这些砖运到学校来,那就一定有目的。全都放在这,等什么时候抓住运砖的人了,还能当证据。我喊人来送到学校小仓库……”

老李说着话,扭头瞬间,看到了黑漆漆一片的学校。

除了教师办公区的某间房里还有点光亮之外,其他地方哪还有人。

曹安堂也不多问了,弯腰开始捡拾散落的砖头。

“老李同志,你去弄辆板车来吧。”

老李应声而去。

夜色里,两个人忙活半天,总算是将那些砖头全都给拉进学校小仓库码放好。抬胳膊擦汗的当口,隔着房门,曹安堂就看见教师办公区那边亮着的灯熄灭了,随后是两个头发潦草的青年走在夜色里,大声争论着什么渐行渐远。

他支棱着耳朵听半天,就听见一句啥“粒子对冲实现力的交互作用产生更大能量”。

有听没有懂,扭头看向身边的老李。

“老李同志,刚那俩人是干什么的,也是学校的老师吗?”

“不是,咱镇小学可用不起人家那样大能耐的人。年前的时候县里来车给送这的,说是暂住咱镇,这一住都大半年了,整天清早来半夜走,就他俩人也不知道天天捣鼓些啥。就听说人家是知识分子,牛书记也交代了说是这两位需要啥就给啥。他们也没要过啥,那样子可能是嫌弃咱这没他们想要的东西,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啥,咱也不敢问。”

老李说得神神叨叨的,这大半夜周围也没旁人,他还是下意识扭头看看四周,然后神神秘秘朝曹安堂靠近一点,轻声道:“有一回儿晚,我假装过去巡逻,偷听了一会儿,就听见他们在那说炸谁。对了,还有学校里几个学习好的孩子,还被他们领进去过那个屋里,整得那几个孩子都神神秘秘的了,老可怕啦。曹主任您可别和他们接触,我觉着他们能祸害人。”

老李这番话只弄得曹安堂哭笑不得。

不就是俩知识分子吗,估计连枪杆子啥样都没见过,还炸谁呢,是炸菜丸子的那个“炸”吧。

管他呢,反正是县里送来的,那就是组织的决定,不去胡乱揣度。

挥手和老李告别。

出了学校,绕个弯子找到之前扔下自行车的地方,重新推起来自行车,走走停停,最后就是在镇委大院门外墙根底下对付了一宿。

天光大亮。

陆陆续续有人来班,曹安堂借着镇委的压水井匆匆洗把脸,驱散满身的疲惫,等到牛记成来,商量起重新修缮果叶砖窑厂的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很平静。

县里供销社的工作随着秦刘村老刘家人集体搬迁进县职工宿舍,算是终于步入正轨,短短几天时间,供销不平衡的问题初见好转。

果叶砖窑厂的修缮准备工作同步进行,曹安堂主持安排废墟的处理工作,只是真正的工作开展故意往后压了压。他天天晚带几个镇保卫科的同志守在砖窑厂附近,看看还能不能抓住那天来这烧砖的人。

那只被曹安堂发现的烧成半拉块的鞋,县里派出所来人当作物证给取走了。初步判断,应该是三年前砖窑厂大火中某人遗失的鞋,但无法确定鞋的主人是谁。毕竟那时候的情况混乱,谁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救火的过程中有人受了无妄之灾,不可能仅凭猜测就断定刘果生和秦叶眉还没死。

这期间,秦刘村的秦长剑步行几十里路来了梁堤头镇一趟,在果叶砖窑厂的废墟中间站了好久。最后默默离开,自始至终都没和曹安堂说一句话。

祝口村一如既往的平静,付粟锦谢绝了村里所有人的做客,也就没人发现曹安堂家里多出来两个女人。

镇宣传科的小高和妇联韩继梅主任隔了四天,才从聊城那边赶回来,一同带回苟大友的消息。

聊城方面决定,撤掉苟大友的一切职务,清理出革命工作队伍,在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之后,让其回家反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情况没有曹安堂想象的那么糟糕,最起码苟大友除了在长秀身犯了错误,其他工作方面还是有功的,清理出革命工作队伍已经是相当严厉的处罚,到不了去坐牢的地步。但是,这人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来这里。

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最严峻问题就是,如何处理长秀。

韩继梅发扬风格主动让出来县里分给她的那套砖瓦房,全镇妇联同志齐阵,连夜打扫干净房子,只等把人接到镇来。

又是个无比燥热的清晨,曹安堂走出临时宿舍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牛记成朝他挥手。

他赶紧快走几步去到近前,两人找个僻静的角落站定。

牛记成压低声音道:“于书记已经做出批示了,还是将长秀安排和你爱人在一起,接下来的日子就住在镇,一切等孩子出生之后再说。今晚行动,县里的雷震同志会开车过来与你对接。你那还有什么问题没?”

“没有。”

“那好,今晚我和韩主任在这边等着。后续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们承担责任,与你无关。”

“不是……”

“别不是,这是于书记说的。你是县里的生产处主任,我和韩继梅同志是祝口村的直管负责人,村里出了问题是我们失职,全县生产出现问题那才是你的事。”

牛记成一番话弄得曹安堂无话可说。

都是认识多年的老同志,牛记成哪能不知道曹安堂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还在为没有及早检举揭发而自责。

“曹安堂,你啊,还是年轻,拎不清主次。你的精力该用在生产,不是用在这种事情。别想那么多了,今晚把人弄来镇,一切都好说。你还是跟我说说那果叶砖窑厂怎么整吧。这都几天了,干活的人我都给你找好了,你咋还不开始呢?别不是还想等着抓那些送砖的人吧,我可抓了快一年啦,都没抓住。你就这几天,能有啥结果。”

听着牛记成的话,曹安堂唯有深深叹息。

他哪是自责什么啊,自从苟大友被带走,他就不想以前的事了,他是在想以后,以后他还有没有脸回祝口村。

不过,这些说给牛记成听,那也是徒增烦恼。

唯有收拾心绪,轻声道:“果叶砖窑厂的事,你再让我坚持一天吧。待会儿我去县里派出所一趟,再问问那边有什么调查进展。如果没有,今晚我再带人堵最后一次。真要是堵不到,那就明天开工。唉,抓不到那些个偷偷烧砖还往镇小学送的人,总觉得心里压着块石头,透不过来气。”

曹安堂叹息连连。

牛记成也跟着无奈摇头。

他又何尝不想抓住那些人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不能为了抓人就耽误了整体工作啊。

眼看着越来越多人来班,镇委大院热闹起来,两人眼神示意一下,便分开。

曹安堂骑自行车,想着心事往县里去。

第一站,到的便是县派出所。

那位周栋周队长看见他,就知道他为了什么事来,匆匆处理好手头的工作,拉着他直接去了档案室。

“曹主任,我们对三年前的案件记录重新进行了研究,又找了几个当时的目击者深入了解情况。综合所有线索进行判断,我们有理由相信,刘果生和秦叶眉还没有死。”

曹安堂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就是一抹欣喜的笑容浮现在脸。

县派出所的刑侦手段他不懂,但他知道周栋既然这么说,那就是已经确定人还活着。

人活着,就是好事。

只是想找到人,怕是有些困难。

县城这么大,县派出所也没那么多人手去全县各个角落、各个村镇的去查访。

“刘果生和秦叶眉不是罪犯,只能算是失踪人口。他们要是存心藏起来,再有其他群众帮忙打掩护,我们也没办法。你要说他们为什么藏起来,根据我多年工作经验判断,他们其实是想隐瞒实情,包庇刘长河。”

有些事只需要轻轻一点,曹安堂也能明白。

当年果叶砖窑厂大火,别人不知道实情,刘果生和秦叶眉这两个受害者怎能不知道。他们受了冤屈,可造成冤屈的人却是他们的父亲刘长河。很能理解刘果生不想和刘长河公堂对质的想法。

“周队长,那这么说的话,这几年不停往镇小学送砖的人应该也是这两口子吧。”

“没错。除了他们也不会有人做这种事。”

“那他们这是为什么啊?”

“我猜想,是为了,还债!”

“还债?”

周栋嘴里说出的简单两个字,成了曹安堂此刻最不能理解的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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