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零九章 一九五六(后)(1 / 1)莞卓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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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妙妙走了,就像是那种喝醉了酒的人,满脸通红的,完全失去了自我灵魂的样子,离开了县中学。

吴昊也要走的,只是没等出门,就被吕自强喊住。

“吴昊,你的相机借我用用。”

“嗯?”

吴昊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吕师兄,不是吧。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还能在那么个村姑身花心思?”

“呵呵,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吕自强说着话,伸手从吴昊那里拿过来相机,嘴角勾起来的笑容……还是无法形容。

……

县大院,生产处办公室里。

曹安堂借着屋里刚点的炭火驴子烤了烤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转身拿起来公文包,从里面一一拿出工作文件,一张纸滑落出来,定睛一看,他不由得深深皱起来眉头。

齐妙妙的入党申请资料!

说好了,今天要去审查一下齐万万的。

可就算是齐万万的思想没有问题了,齐妙妙本身的问题就能忽略了吗。

尤其是齐妙妙的介绍人吕自强。

那家伙都不是什么思想正派的人,又怎么可能介绍来真正的革命同志?

曹安堂思绪飘飞半晌,最终还是无奈摇摇头,重新穿好棉大衣,提起来公文包就往外走。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要去一趟齐万万那边的,该做的工作做好,再去跟田农说一说他的见闻。

可是,刚伸手去拉门把手,房门先一步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

县秘书齐成直接往里冲,正好和曹安堂走个对脸。

“齐秘书,你怎么来了?”

“曹安堂,你跟我来,于书记要见你。”

“咋了?”

“咋了?你问问你自己咋了!”

齐成说完,转身又走,直把曹安堂弄得一头雾水,紧忙追去急声问道:“齐秘书,到底出啥事了?”

“不是出事了,是出名了。”

“谁出名了?”

“你!”

曹安堂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出名了,出的什么名,还能让齐成都这么怒气冲冲的?

两人一路往楼走,到了顶楼,直奔于庆年办公室。

可站在办公室门口,齐成都要抬手敲门了,突然又转身,拉着曹安堂先去了秘书办公室。

“曹安堂,你真不知道啥事?”

“我不知道啊。”

“你!唉!你自己先看看吧,好好想想待会儿怎么跟于书记解释。”

一份报纸塞进曹安堂怀里,齐成转身出门,不知道哪去了。

曹安堂也没心情去管齐成,那份抓在手里,副版文章跃然入目,单单是标题就足够让他这个当事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篇文章只看个半截,曹安堂就一丁点都看不下去了,攥得那份报纸好似麻花,扭头迈步就往外走。

可人还没到门前,齐成提着个暖瓶去而复返。

“曹安堂,你哪去?”

“我去找那个吕自强!”

“你站住!找他干什么?还想打他一顿,影响力更大的报纸吗?”

“齐秘书,他这是诬蔑!”

“诬蔑?人家平白无故的为啥污蔑你?你就说,你到底有没有打人!”

“我……”

曹安堂说不出话了,如果抓着吕自强的脑袋把人摁进雪里算是打人的话,那他好像真的是打了。

瞧见他这副样子,齐成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跟我来吧,有什么要解释的,你去和于书记说。”

两人再一次来到于庆年办公室的门前,曹安堂的心情已然完全不同,只等着齐成先敲门进去,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于庆年不带丝毫情感的话音。

“让他进来吧。”

随后就是齐成转身出来,使劲朝他使眼色。

“好好说,都解释清楚,别再惹于书记生气了。”

齐成低声嘱咐的话语隔了好长时间,好像还回荡在曹安堂的耳边,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在于庆年面前的,始终不敢抬头,就听见哗啦啦报纸页翻动的声音。

直到某一刻,屋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声音都没了。

曹安堂忍不住抬头,就看见于庆年在那掐着眉心闭目沉思。

“安堂同志,今早我在通讯处接到了三个电话。第一个,地区市委秘书处打来的,我的老领导问我,咱县里有没有一个姓曹的生产处长。我很高兴地说,有。然后,电话挂了。”

于庆年的语调很平淡,可他所说的话,就像是能形成完整的画面一样,将各种情景都浮现在曹安堂的脑海中。

“第二个电话是济南市王浩同志打来的,说是何正同志要问问曹安堂最近的表现怎么样。我还是很高兴地说,曹安堂表现很好。然后,那边就回了一句,知道了。电话挂了。”

“第三个电话是省宣传打来的,我都怀疑是不是打错了。人家那边张嘴就问,咱们这的生产工作是怎么做的。我愣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人家让我看看今天的报纸,就把电话挂了。我回来就开始翻报纸,翻了一个小时,认认真真领会报纸传递的精神思想,直到齐成把这份给我拿来。”

于庆年晃了晃手中的报纸页。

“我高兴啊,我在这工作了整整六年,头一次在报纸看见咱县城的消息。结果呢,就是报道的这种消息!”

最后一句话,于庆年的语气变得无比低沉,伸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看了看里面放着的一盒烟,又猛的把抽屉推关,端起来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凉茶水,随后长长出口气。

“你说吧,从头到尾给我解释解释,任何细节都不能落下。”

自始至终,于庆年好像都没有说过一句批评曹安堂的话,可这比直接怒骂着去批评他,更让他感觉心情压抑。

曹安堂宁可于庆年能像当年当兵时的耿连长那样,不管大事小事,不管谁对谁错,先骂一通自己的兵,甚至直接拳打脚踢打一顿,那也比感受这种平静下的压抑强。

事情的经过,不需要斟字酌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以的速度说清楚。

于庆年也没有去打断曹安堂,甚至就像个小秘书一样,拿着笔飞速书写着,记录曹安堂所说的某些话。

等最终话音落下,笔尖停住。

于庆年又一次忍不住掐了掐眉心,弯腰唰的下拉开办公桌第三层抽屉,翻找片刻,抓着两张发黄的纸页猛然往桌子一拍。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曹安堂艰难地往前探探身子,就看到发黄纸张抬头的三个字“检讨书”。

那不正是几年前,他教育黑蛋的时候,让那孩子写的那份检讨书吗。

“曹安堂,你教育别人有一套,怎么轮到自己身就一点没分寸了?你也算是个成熟的同志了,怎么能犯这种极其低级的错误?”

“我……”

曹安堂张张嘴,满心里全都是憋屈的话语,想要争辩的说辞,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恰在这时,敲门声响起,齐成推门而入。

“于书记,通讯处有找您的电话,省进步青年知识分子联合会打来的。”

就这一句话,让本要放平心态的于庆年再次深深皱起来眉头。

“不接!”

“啊?”

“告诉他们,我们县城虽小,但生产工作事务繁忙,所有同志都在第一线冲锋,无暇他顾。有些人顶着知识分子的头衔,肆意骚扰妇女,污蔑革命同志,试图阻挠生产工作正常进行,我们这里会严肃处理。”

于庆年一番话,把曹安堂和齐成都给弄懵了。

“愣着干什么,你去按我的原话回复。今天所有打来找我的电话,除了省市两机关的,其他一律给我回绝。但凡有谁问报纸报道的事情,都按照我刚才说的那样去回复。听明白了吗?”

“明白!”

齐成猛力点点头,转身出去。

等房门关闭,曹安堂再看于庆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庆年则是再次掐了掐眉心。

“你爱人呢?”

“啊?”

“曹安堂,我问你,你爱人现在在哪呢?”

“报告于书记,我爱人今天一早去了进修班学习。”

“又去进修班了?曹安堂你是怎么想的?出了这种事情,还让你爱人去进修班学习?想闹出来更大的矛盾吗?”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去把常动喊来,下通知,进修班工作暂停。什么时候能申请来女老师,实现男女同志分班教学了,再重开。”

“是!”

曹安堂猛力点点头。

到这一刻,心中所有的烦闷都没有了,转身往外走,就要去把常动喊来。

可没等他真正拉开办公室门,房门却被人从外面给推开,紧接着就是一句震声喊话。

“进修班不能停!”

随着话音,冯刚老教授迈步往里走,看眼曹安堂,重重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迈步。

那边于庆年急忙站起身。

“冯老,您怎么来了?”

“于书记,抱歉,我本来是想等等再来的,可在门外听见你的话,我实在忍不住了。进修班怎么能暂停呢,那是向现代科学进军、为国建建设培养科研人才的重要工作。现在因为某些个人的问题,就要暂停,就要影响到其他同志的进步,这不是正确解决问题的办法。”

冯刚这也算是点着于庆年的脸,去指责了。

于庆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冯老,您可能不太了解情况。”

“于书记,我既然来找你,那就证明我了解情况。说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你却让整个进修班的工作暂停,这不行。”

“冯老,我尊重您,也感谢您在这一留好几年,竭尽全力培养新生代的知识青年。可现在是我们政府工作内部的矛盾问题,究竟怎么处理,还是我说了算吧。”

“错了。于书记,现在已经不是工作的问题了,是你们对知识分子的偏见问题。刚才你对齐秘书说的那些话,明显就是对吕自强老师拥有极大的成见。根本不去询问当事人,就说他骚扰别人、污蔑别人。我想问问于书记,你所说的话,是不是也可以算是一种污蔑?”

冯刚说话,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

曹安堂作为旁听的,都感觉一阵阵头皮发麻,试问于庆年的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

偏偏冯刚好像完全不顾忌似的,还继续说道:“于书记,我刚才进门的时候,你第一句话就说我不了解情况。那我也想问问于书记你了解情况吗?县进修班的吕自强,他的老师和我是同出一门,我们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俗话说,教不严师之惰。我认为,我的老师和吕自强的老师都不是懒惰的人。我们这些人从来都是严于律己,更严肃对待每一个学生。这些年我虽然一直在县城里,但对吕自强的个人情况有着充分的了解。依照他的表现,绝对不可能是那种会肆意骚扰妇女的人。另外,付粟锦同志也算是我的半个学生,眼前这位曹安堂同志我也接触过多次,我知道,他们也不是那种会随便污蔑别人的人。由此可见,整个**一定存在着没有解释清楚的误会。这就是我的了解。请问于书记,你有我更了解双方吗?你既然都不了解状况,为什么就要武断地做出决定,为什么还要错误的要求进修班的工作暂停?”

方老教授一番长篇大论,到最终换来整个办公室的无比安静。

敞开的房门外看不见任何人,但是门外两侧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站着多少县大院的工作同志,一个个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想想于庆年在这里带头领导工作,已经足足六个年头了。

六年啊,从没有任何时候,也没有任何人,敢于像今天的冯刚老教授一样,训斥犯错误的学生那样,去批评于庆年。

所有人都在等着。

办公室里浑身肌肉紧绷的曹安堂,也在等着。

大家就是等于庆年的反应。

可以说此时此刻于庆年的反应,将会决定这往后的日子里,整个县大院甚至可以说是全县所有的工作同志,在面对知识分子的时候,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时间在这诡异的沉默中缓缓流逝,所有人都感觉好似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彻屋里门外。

于庆年缓缓迈步,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竟是面带微笑看向冯刚。

“冯老,那您说,这事该怎么解决?”

这话一出,恍若炸雷,震颤所有人的心。

面对一项将会产生巨大影响的矛盾问题**时,于书记竟然将解决矛盾的决定权,交给了冯刚冯教授,交给了一个属于知识分子阵营的党外民主人士!

窗外狂风骤起。

县大院门对面宣传墙,那幅写着“欢迎各界知识分子踊跃提建议”的横幅,在寒风中,噼啪震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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