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玉淑的心意,曹安堂现在是完完全全明白了。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同心同德、万众一心,这才是长久发展的根本。
之前在楚秀等人面前,邓玉淑表现得对曹安堂无比赞赏和赞同,那就是向外传递一个信息,她对县里主要同志是很支持的。那么相应的,曹安堂必须也对邓玉淑表现出极大的支持,否则别说其他人看不过去,曹安堂都过不了自己的良心这一关。
或许不只是曹安堂,对待其他主要同志的时候,邓玉淑也会有类似的表现。
这些都无可厚非,毕竟邓玉淑才来了不到半年时间,需要用一种平和的方式去逐步掌握全县各项工作的发展情况。
但说一千,道一万,真正让曹安堂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派齐成去镇。
难道就因为齐成说了句,愿意给于书记当一辈子的秘书?
这支持于庆年和支持邓玉淑,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矛盾吧。
如果邓玉淑真把这事当成了个矛盾,那曹安堂还就真觉得这邓主任的水平层次比于书记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了。
他胡思乱想着,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直到某一刻,感觉有人轻轻推了他的胳膊一下,下意识扭头,就看见小高借着倒水的机会,使劲朝他使眼色。
镇的不少同志都和曹安堂熟悉了,眼见他那么长时间的走神,谁都觉得不对劲,楚秀这才私底下安排小高过来提醒他一下。
曹安堂报以感激的眼神,随后收拾好心绪,全神贯注投入到会议当中。
可这刚集中注意力,身边坐着的邓玉淑就突然敲了敲桌面,直接打断了正在汇报全年生产计划的镇生产科同志。
“停一下吧。梁堤头镇的各位同志,你们的生产计划是如何制定出来的?”
“报告邓主任,我们镇的生产计划是严格按照级‘两本账’的指示,依照县生产计划指标制定出来的。”
“哦?你们确定是按照县里的计划来的?”
邓玉淑皱起来眉头,转眼看向身边的曹安堂。
“安堂同志,县里的生产计划指标是什么样,你最清楚。刚刚这位同志汇报的情况符合‘两本账’的要求吗?”
“呃……”
曹安堂有些卡壳了。
他压根就没听见刚才的汇报内容,哪能判断出符合不符合。
整个会议室安静的出奇,所有人看着曹安堂,直把他看得如坐针毡。
邓玉淑明显失去了耐心,再度开口道:“曹安堂你说说,县里的生产计划是什么样的。”
其实全县的生产计划早在去年年底时就已经制定了出来,但随后在首都传达的《工作方法六十条》以及省内工作计划会议制定的“国民经济***计划”的双重指示下,之前的计划全部推翻,重新制定。
短短三个月时间,这已经是曹安堂第二次走访各个乡镇听取计划指标汇报了。
第一次的时候,统计来的数据还没来得及递交给邓玉淑,地区方面提高计划指标,县内必须跟着一起拔高,直接导致“计划不如变化,变化重新计划”。
这第二次,邓玉淑主动提出要跟着曹安堂一起到各个乡镇视察工作,等视察结束再听取汇报,所以对于已经重新修改的全县生产指标并不太了解。
既然这么问了,那也算是间接地缓解了曹安堂的尴尬。
曹安堂急忙拿出公文包里的文件,就像之前那位同志汇报的方式一样,那么结果自然也是一模一样,才只说到一半,邓玉淑那里便敲了敲桌面。
“停一下吧。曹安堂,为什么县里的生产指标和地区下发的指标相差不多?明明是‘两本账’,为什么县里和梁堤头镇的两本账都相差不远?”
邓玉淑接连两句质问,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都变得紧张严肃许多。
曹安堂不敢有任何犹豫,开口解释道:“邓主任,县里的生产指标就是严格按照地区下发的指标要求来制定的。”
“不可能!”
邓玉淑直接站起来了,与曹安堂拉开距离,也是与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拉开了距离。
“各位同志,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的是生产计划工作会议,那么这生产计划指标出现问题了,我们就必须认认真真解决。首先,我要向大家说明一点,县里的生产计划指标我还没有完整地看过,但是地区下发的生产计划指标我完整了解过,也是从我手里转交给曹安堂同志的。安堂同志,你现在守着在座各位同志的面跟我说说,这地区下发的指标你有没有仔细看过?”
“报告!我认真仔细看过了。”
“你确定?那为什么县里两本账的第一本账和地区两本账的第一本账出现了承接关系?你懂不懂什么是‘两本账’?”
“我……”
“行了,你不用解释,只看你制定的计划指标,明显就是没弄明白两本账的真正意思。曹安堂,你是负责全县生产工作的,对级指示精神理解不够透彻,会直接影响到下级同志的工作。今天咱们既然当场发现了问题,那就当场解决一下。我就在这给在座的各位同志好好解释一下,什么是两本账。”
明明是一场生产工作汇报会议,邓玉淑本应该是听取汇报的人,就像开会之前她训斥楚秀时说的那样,这场会议没有安排她发言。
可这才刚开始没多久,她就直接把话语权夺走了。
偏偏在场众人没办法去打断,更重要的是临时进入会议室的各村生产社同志,此时此刻全都是打起来十二分的精神去听邓玉淑的发言。
主次关系瞬间改变,可以想象得到,从这一刻开始,邓玉淑的威信算是潜移默化间在梁堤头镇竖立起来了。
曹安堂真的想不明白,邓玉淑都已经是真正的县里主要工作负责人,为什么还是如此执着地去考虑受不受支持的问题,还在这和他一个生产负责人抢主角位置。
当然,就算是能想明白也没有任何意义。
总之,邓玉淑已经开始了她的“生产计划两本账”课堂。
什么是“两本账”?
拓展开来就是国民经济发展计划指标两本账。
第一本账是必成的计划,需要公开的数据指标,必须在年内完成的生产计划;第二本账是期成的计划,是对未来生产发展的一种预期和追求。
举个简单例子,若将全国的生产计划数据指标设定为1,1就是必成的计划,而期成的计划就是2。
全国一五计划的提前完成,让期成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看来完全可以变成必成指标。
这便是“两本账”的现实来源。
从央到地方,各级都要有两本账。
央的第二本账就是地方的第一本账。
还是之前的比方,全国设定第二本账期成计划为2,那么地方的第一本账就是2,就是必须要完成央都是期成的计划。
以此类推,到了市里的时候,两本账可能已经被无限拔高。
再到县又一次提高。
层层提高,就是县里三番两次修改计划指标的重要原因。
而邓玉淑所发现的问题,便是发现了曹安堂制定的县生产计划第一本账,竟然是承接了地区的第一本账,而不是将地区的第二本账作为必成计划。
“安堂同志,还有在场的各位同志。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什么要打断这场汇报了吗?地区的期成就是我们县里的必成,但现在县里的必成竟然也是地区下发的必成要求。我想问问曹安堂同志,你这是不是对级的指示精神有误解?”
话题转移回来,曹安堂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是主要做生产工作的,有着三年以的工作经验,怎么会不理解级指示精神。
之所以会出现邓玉淑所提到的问题,那是因为……
“报告邓主任,我明白两本账的意思,起初我也是想着要将地区的第二本账列为我们县里生产发展的必成计划。但是……”
曹安堂说到这,有些犹豫。
邓玉淑皱皱眉头道:“但是什么,你直接说。”
“是!报告邓主任,地区的第二本账期成生产数据有些不太符合实际,对于县里来说就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计划,因为,因为指标有些高了。”
曹安堂真的是冒了被批评的危险说出这句大实话来的。
原以为又会遭到邓玉淑的训斥,但谁也没想到,会议室只是片刻的安静之后,就回荡起来邓玉淑很是直爽的笑声。
“高?哈哈,安堂同志你说的没错,我们要的就是高!要,高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