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秋。

秋高气爽，硕果飘香。

祝口村村中间的砖瓦房小院门前，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个不停，砖生捂着妹妹曹兰怡的耳朵，在远处又跳又笑，村里人一波接一波来到这边，人人见到曹安堂张口就是恭喜的话语。

鬓角处添了几道白发丝的曹安良大手拍着曹安堂的肩膀，大拇指高高竖起来。

“安堂，好，龙凤呈祥，好兆头啊。咱老曹家这好几代人你是头一份呢。怎么样，名字都取好了没，回头让猛子写进咱老曹家的家谱里。”

“起好了，起好了。”

曹安堂使劲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儿子大名还是按当初老太爷给起的，叫曹定坤。小名这回是粟锦起的，说咱今年喜获丰收，生的那天一直听着外面风声呼呼的，那就取个谐音，叫丰生。”

“好，大名小名都是好名字。那闺女呢？”

“闺女叫曹兰芸。”

“兰，芸？”

喧闹的小院因为曹安良的一句重复出现了片刻的安静，但也就是眨眼的功夫，曹安良赶紧点头，大声说好。

欢乐的气氛再度回归，倒是村里的大婶子小嫂子们凑在一起，估计又是要为曹安堂家二女儿的名字议论一番了。

喜庆之中，曹业生迈步进了院门。

刚过了六十大寿的曹业生，脑袋上只剩下散碎的花白头发，可走起路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有力气得很。

众人看到他，不自觉噤声，欢乐的气氛再次出现中断。

曹业生也不管别人，就是盯着曹安堂，向前走了几步，将手里提着的一小布袋烧牛肉往院子中间石桌上一放。

“哼，给我小孙子的。等着吧，等我儿子回来了，这帮喊四爷爷的，谁也别想从我这捞着好的吃了，我全都留给我亲孙子！”

说完这句话，曹业生扭头就走。

拐弯出门的时候，伸手掐了掐砖生的小脸蛋，弄得那孩子满脸的怨气。

大家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曹安堂使劲挥挥手，大声喊道：“大家都屋里坐，屋里坐。”

欢乐再度回归。

女人们进屋去逗弄孩子了。

男人们在堂屋里聊了起来。

“安堂，你这一下子家里又添了两口人，这三间砖瓦房怕是快不够住的了吧。用不用我再从厂里给你拉几车砖瓦来？放心，不要钱也不让你犯错误。你这个荣誉厂长月月去帮忙当会计，一直都在厂子里有工资，就是你从来都不领。我给你全都换成砖瓦，咋样？”

秦长剑乐呵呵的一番话。

曹安堂赶紧摆手：“别，长剑大哥，我可不是跟你客气，也不是怕什么犯错误。我是真的用不着。现在孩子都小呢，三间房够住的了。你那要是真有我的工资还能换成砖瓦的话，那就给我安良哥和安俭哥他们送去吧。我这两位哥哥孩子多得凑在一起都能坐满个会议室啦，再不盖两间新房啊，我看安良哥又得和当初老罗大哥一样，天天睡院子里。”

这话引来哄堂大笑，曹安良、曹安俭不觉得怎样，老实人罗庚有些脸膛发红。就当年家里房子少、孩子多的时候，他睡院子里那事，估计都能让所有老祝口村的人说一辈子。

“可这话说回来了，咱现在是比以前房子多了，可这孩子也比以前更多了啊。安堂，村子是不是得想办法往外扩扩了？”

曹安俭这话说的相当关键，也算是个村子里的正事了。

自从去年并了村，祝口村的户数比原来多出两倍不止，起初大家都是闷头想着渡过难关吃饱饭。

等这将近两年时间下来，大家的日子又好过起来了，难免就会遇到房子的问题。

外村并过来的，全都是住的别人家以前的房子，但不管是谁，住别人的房子都不习惯。而人家也有自己的家，今年年景好了，本心是想回去的，可家当都弄过来了，也舍不得这边分好的自留地。更重要的是，有人想回，也有人不想回，谁也不愿意一家人回去，就守着那么个空村子，连个左邻右舍都没有。

于是，就这么出现了个两难选择的问题。

曹安堂想了想，深深点了两下头。

“是得考虑考虑扩村的事了，不能让大家吃饱了之后，住不舒坦了。要不这样，回头再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商量一下，要扩村就一起扩，实在扩不开，咱就再分出去一两个。不管怎么着，总得让大家都舒服了，还不能脱离集体。”

“好，那回头就喊上大队里的所有人，咱一起商量商量。”

说起来重建家园的事情，大家心里都高兴。

可高兴之余，猛子突然间一句话，让众人的心沉了一下。

“说起来大队，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情。安堂哥，前些日子我去镇上开会，听楚秀提了那么一句，好像县里正在讨论进行公社调整的问题。大食堂都关门了，大家也不在一口锅里吃饭了，咱镇上的所有大队都出现人口流失严重的问题。说是要讨论讨论重新分队。”

“重新分队？怎么着，又想把祝口大队给咱取消了不成？”

秦长剑反应激烈。

也不怪他这样，仔细想想吧，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秦刘村到秦刘砖窑厂，再到新秦刘村，最后又到祝口村，弄得他们老秦家和老刘家人都好像后娘生的似的，就没能消停的有个定居的地方，往后子孙找根都困难。

原以为来了祝口村，这命运就能改变了，结果祝口村还在，祝口大队又要给取消了，他能不恼火吗。

曹安堂赶紧挥挥手，安抚道：“长剑大哥你别急，这公社调整的事我也听说过，报纸上也有报道，要全国各地都调整，这是好事。再说了，去年提出来并村的时候，咱们不也想到过这种可能吗。大队是取消也好，还是合并到别的地方也罢，那都没关系。但是，不管谁来，我都不会同意让咱们集体搬家的。既然住这了，那就在这生根发芽，不挪窝！”

“安堂，你这话我爱听。对，咱绝对不挪窝。”

秦长剑心情好转，众人也跟着笑了笑。

只是，这笑容还没收回去，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喊话：“哟，真热闹啊。安堂同志家这是有喜事了吗？”

随着话音，楚秀带着几位镇上的同志迈步进了门。

屋内众人齐刷刷起身，心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楚秀来了，总不能是为了大队取消的事情来的吧。

他还亲自出面，难不成是真的想取消了祝口大队的同时，还让这几个村的人一起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