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春。
县大院斜对面的马路拐角处。
曹兰香坐在一家商铺的门前台阶上,明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却带着一身好似悍匪一样的气质。
时间不长,狗剩从县大院那边绕着圈子奔跑过来,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跟着他,才凑近到曹兰香的身边。
“曹小队长,我都打听了,那个曹红卫没在,好像是过年的时候去聊城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聊城?”
曹兰香挑挑眉毛,看向县大院那边,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问道:“看见曹安堂出来没?”
“没有,正门这边没瞧见。虎妞还在后院门那边等着呢,要不我去问问她?”
“不用了,去喊上虎妞,咱们走。”
曹兰香起身,转头就走。
狗剩有些懵。
“曹小队长,这就走啊?那个曹红卫不在,咱们不是可以正好趁机会……”
“趁什么机会!他不在,我做什么都没意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回来,我要一雪前耻!”
曹兰香渐行渐远。
狗剩想了想,赶紧朝县大院后门那边奔跑。
一墙之隔的大院里,一间办公室内。
曹安堂好似受审一样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对面两名完全不认识的工作人员拿着他的个人资料看了好久,才齐刷刷抬头看过来。
“你就是曹安堂?”
“是我。”
“说说吧,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我想用一下通讯处的电话,打个电话出去。年前的时候我就提申请了,而且提了不止一次。这都好几个月了,为什么还不允许我用电话?”
曹安堂心里窝火。
自从去年年底开始,县里有电话的地方基本上都没办法正常使用了,也就是通讯处这边的电话保持畅通。那里有专门为方便群众而专门设立的电话线路,只要登记一下,谁都可以使用。
可这次他却用不成了。
简单的登记不行,还必须写申请书。
一次写申请书没结果,再来,还要再写。
这几个月时间,他都记不得自己写了多少份申请了,就是没能碰到电话机一下。他着急啊。
着急联系耿连长和连成根,问问黑蛋、二愣子的事情。
也着急联系一下何正和王浩,问问李芸燕那边什么情况,也顺便问问知不知道曹安栓的去向。
这么多事掺杂在一起,全都在这给耽误住了。
今天一时间怒火攻心,跟管电话机的人吵了两句,然后……就坐在这了。
看着对面完全陌生的两张面孔,他更想问问以前县大院的那些老熟人全都跑哪去了。
对面两人表情古里古怪,说话也带着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其中一人手指头敲打敲打桌面,开口道:“那电话机,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你晓得吧?”
“我明白!”
另外一人冷笑连连:“别人写申请呢,未必就能用。而你,写不写申请,都一定不能用!懂吗?”
“我不懂!”
曹安堂蹭的下站起身。
“你们什么意思啊,凭什么我就不能用?”
“因为你叫曹安堂!”
对面两人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都不带多看曹安堂一眼的,齐刷刷迈步向外走。
“曹安堂,告诉你。我们曹大队长交代了,这里不管是谁,我们都不用在意。唯独你这个叫曹安堂的人,好好盯紧了你。我看,你有这个时间天天想着打电话,还不如回去好好思考一下自己都犯过什么错误,写了检讨书,等我们曹大队长回来审阅。走吧,别在这耽误我们的时间。”
房门打开,那两人冷着脸示意曹安堂赶紧走人。
曹安堂就想不明白了,他哪来那么大的名气,还能这么被针对。
“你们那个曹大队长到底是谁?”
“我们大队长叫曹红卫。”
“我不认识他!”
“认不认识和我们说没用,等我们曹大队长回来了,自然会去找你的。赶紧走,别等着我们赶你。”
说话间,那两人似乎根本不在意曹安堂什么想法,就是直接走人。
曹安堂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愣了好久,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里憋屈,却又无处发泄,闷头迈步向外走。
他算是想明白了,既然不让他打电话,那他就自己主动去找。
耿连长在哪他知道,何正在哪他也知道,他直接找上门去,省得在这里看人脸色。
出了县大院小楼,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烦躁的心情也稍稍舒缓了许多。
稍稍抬头,就看到大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人拿着大扫帚在院子里清扫被夜雨打落的花瓣。
刚开始他没怎么在意,可等快走到大院门那边的时候,猛然间感觉不对劲,刷的下扭头看向扫地的那人,顿时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牛记成?”
一个名字呼喊出来,扫地的那人头也不抬地快步朝后院方向走,似乎是早就看到了曹安堂,却不想理会。
曹安堂不能淡定了。
都是多年相熟的老同志,哪怕是没看见正脸,他也无比确定那人就是牛记成。
话说,牛记成怎么在这扫院子呢?
来不及细想太多,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那边追。
这一路追到后院里,才总算是一把拉住那人手上的扫帚杆。
“牛记成同志,真是你?这怎么回事,你怎么扫起来院子了?”
曹安堂大声询问。
牛记成眼看躲不过去了,唯有使劲拉着曹安堂往角落里缩了缩。
“安堂,你小点声。你就当没看见我。赶紧走,也别和谁说你跟我很熟。咱俩不认识。”
“不是,啥意思啊。”
“没啥意思,你快走吧。你在这跟我说话,要是让人看见了,你就麻烦了。”
牛记成着急地推搡开曹安堂,转身往后院大食堂那边跑。
曹安堂还要追,就看到大食堂里走出来个人,差点和牛记成撞在一起。
还好两人都躲开了,可那两位也愣住了。
食堂里出来的这人奋力提着两个泔水桶,胸前还挂着个小木牌,满脸黑灰。就算这样,曹安堂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对方。
“齐成?”
难以想象,曾经无比白净的齐成齐秘书,现在会变成这样子,还在给大食堂做倒泔水的活。
“这是怎么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曹安堂大声呼喊着,往那边过去,就想抓住牛记成和齐成,好好问问他们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然而,结果却是对方两人匆忙躲闪,还有后大院站岗的人奔跑过来,厉声怒斥:“吵什么吵,你干什么的?非工作人员,不准在这里逗留,快走快走!”
最终,曹安堂让人给赶出来了。
就在后院门外,看着齐成和牛记成,以及不少曾经相熟的老同志干着那些他都没有想象过的重体力活,看了好久,带着无比颠覆的心情,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