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小楼前人们围成一圈,听杨宕勇站在中间讲故事。
“然后就是抗战了,人们惊奇的发现扶桑人的地图比自己军用地图还要精确,这边部队不管怎么调动,扶桑人都能很快发现,这些都是扶桑人几十年如一日进行间谍活动的功劳。堂堂战区司令部,不管躲到哪里,都被扶桑人飞机追着炸,想抓扶桑人当人质,结果行动还没开始,内地的扶桑人就蜂拥跑了,为了一块糖,小孩带着扶桑军队去找自己军队薄弱点,英勇作战的勇士没牺牲在战场,却被一群同胞带着扶桑人抓了起来。”
“汉奸都该杀!”
“狗特务也该杀!”
几个稍大的在那里义愤填膺,小的在商量等下是不是玩抓特务的游戏。
余晓燕有些疑惑,她觉得杨宕勇今天情绪不对头。
余晓燕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书,怎么说这些?”
杨宕勇朝着余晓燕微微一笑,声音很是平和:“因为扶桑人又来了。”
余家,杨宕勇坐在茶几前,手里拿着调羹挖着酸奶吃。
红茶菌在迪城挂起一阵风后很快消失了,现在迪城又流行起吃酸奶,家里女主人每天早晨将订好的牛奶放入盆里,然后将前一天剩下的酸奶倒入,搅拌后盖好了放到下午取出,加点白砂糖就是口味极好的酸奶饮品了。
杨宕勇很喜欢吃这种口味的酸奶,自从离开迪城后,不管市场买什么牌子,感觉都没以前在迪城时吃的好吃,现在他又体会到酸奶那种特有的滑腻酸甜。
钱筱薇与杨泽明站在饭桌前,看着吃着正香的杨宕勇,性急的钱筱薇眉毛倒竖想发火,结果被杨泽明拉了拉衣角,看看丈夫,再看看坐在二儿子对面的余主任,钱筱薇生生把胸口一股郁气压了下去。
“小勇啊,你对扶桑人是不是太极端了?怎么能把朋友也当敌人防?”
余胜利虽然用的是质问语气,可脸上表情却说明他并不认为杨宕勇的反应有什么不对。
多年的部队生活,让余胜利对外国人先天就保持了警惕性,以前的教育也让他不觉得杨宕勇那么说,有什么问题。
可杨宕勇的言论传了出去,被地方某些领导听到,说这是在破坏开放大好局面,现在合资有多难?这时候放出这种风声,明显是故意制造困难,是要阻挠这次合资,对那些散布不利于开放言论的人,必须给予处理!
余胜利对那些人的说法很不以为然,可他的身份却让他必须找杨宕勇谈谈,他不光要保护杨宕勇,更要保护杨宕勇的父亲,别有用心者很容易从小孩的言论牵引到小孩大人,这让余胜利不能不防。
杨宕勇笑着耸肩回答:“我对扶桑人的看法一直很正面啊,扶桑人反对灯塔国的殖民活动,我就很支持。”
余胜利脸唬了下来:“别嬉皮笑脸,你那些言论已经传了出去,这时候说这些话,这是犯政治错误的!”
“余伯伯,您别吓我,我胆禁不起吓。”
虽然这么说,可杨宕勇脸上却没真害怕的表情,而是认真起来:“我只是说了事实,对外开放没错,不打开窗户,外面新鲜空气怎么进来?可打开窗户,你能保证外面的苍蝇蚊子就不会进来?”
余胜利点点头,手伸出做个继续表示。
“我们总觉得我们对人家好,人家也会用笑脸回敬我们,可这世界并非如此。这世界的真相常常是,你的真心换来的却是恶意。表面说一衣带水,友好互助,心里哪个不是想着如何把别人扒皮抽筋,用别人的血肉填饱自己肚子?”
“我们在间谍上是吃过大亏的,打开国门,走向世界了,可我们也不能不提防人家会不会乘虚而入,自己家的篱笆必须扎起来,有个学者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如果我们不重视,那么,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凭什么不会再次发生?”
说完杨宕勇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继续。”余胜利话里听不出感情,显得有些闷。
“继续?”杨宕勇疑惑看着余胜利,见没法从余胜利脸上看到任何线索,想了下,还是道:“我知道这个代表团里有间谍,至于怎么知道,只能说,直觉,你们信不信我没办法。但我要说不管里面有没有间谍,余伯伯都该知道,边疆不比内地,这里情况更复杂,万一泄密,对边疆,甚至对国家,都会造成极大损害。”
余胜利坐直了身子,双手环抱:“明白了,你也没证据是吗?”
“人家还没到,我哪来的证据?可对外国人进行必要防备,做好反间谍准备总没错吧?其实间谍也没什么好害怕的,那些间谍刺探情报,无非是威胁,收买,毕竟是外国人,哪有自己人方便?只要能斩断他们伸出来的手,就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我当时那么说,只是在提醒小朋友,免得他们到时候犯错,成了间谍帮凶。”
余胜利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微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伯伯再见。”
杨宕勇微微鞠个躬,转身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回头朝楼梯处张望,却见余晓燕正站在楼上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担忧。
杨宕勇嘴角扬起,朝余晓燕微微一笑,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老余,我家老二没事吧?”
杨宕勇刚走,钱筱薇急忙走到余胜利身边,眼眶红了,焦急道:“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要处分也处分我,是我没管好孩子。”
“哎呀,你别急”
钱筱薇直接炸了,冲杨泽明怒吼:“不急什么!那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哎呀呀,老钱,冷静,冷静,坐下,坐下说。”余胜利见杨家夫妇要把自己家变战场,也从思索中暂时解放出来,脸上尽量放松,做手势让俩人坐自己对面:“你老钱也是,自家孩子什么样你不知道?小勇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啊。”
“他才多大?怎么就不是小孩了?”
钱筱薇不服,她最怕儿子因为这事,档案里记下处分,那可是要跟着儿子一辈子的!
“是啊,小勇还不到十二岁,可他说的那些,做的那些,不也是我们正在做的?你能说我们也是小孩?”
“呃”钱筱薇看着余胜利的脸,懵了。
余胜利叹了口气:“不容易啊,十一岁的孩子,想得跟我们差不多,军区在外围进行保卫工作,地方上安保人员也动员了起来,我下午还刚刚找警卫排说过,这段时间让他们提高警惕,明天上午还要开会,站里要加强保密观念和防范意识,扶桑人在迪期间,站里不允许单个人员外出,夜间外出必须经过站里审批,同时,不得将站里一切告之地方人员。”
钱筱薇看到儿子没事希望,心放下不少,可又想到外面的传言,还是有些担心:“可不是说有领导要查办我家小勇?”
“那个领导懂个屁!抓根鸡毛当令使。”余胜利不屑地骂道:“脑子里进水了,真要泄密,他能一句交学费就想逃过去?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杨泽明终于笑了:“老余,说话还是文明些好。”
“对那种人文明不起来!你家小勇说得好,开放就像打开窗户,新鲜空气进来了,苍蝇蚊子也会跟着进来。国家不能不呼吸新鲜空气,这窗户必须打开,可打开窗户,进了苍蝇蚊子怎么办?你不打死那些,还留着过年?啧啧,杨工,我越想越觉得你家小勇是个妖怪,这么小的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余晓燕的脑袋从玄关那里探了出来,有些好奇看着余胜利:“爸,小勇怎么是妖怪了?”
“大人聊天小孩别参与,走走,去你房间做作业去。”余胜利赶苍蝇一样把小丫头赶了回去,余晓燕大为不满,朝父亲嘟着嘴做个恶狠狠鬼脸。
等余晓燕上去了,余胜利这才又压低了嗓子,低哑道:“这次合资,对边疆还是很重要,可正因为合资对象是军区,所以地方也不可能干预太多,按照和地方沟通,合资后厂子是要给地方的,但合资前,这厂子还归部队管,所以怎么迎接外宾,我们有发言权!就算合资,这间工厂如何合,我们也说了算。”
余胜利嘿嘿笑了起来。
有些事情,想办成,很困难。要是想办砸,那办法倒是很多。
迪城头屯河机场。
一架波音707客机已经降落,缓缓滑行到停机坪。
停机坪处铺设了红地毯,一群穿着中山装的领导站在红地毯前,在他们身后,是两排举着塑料红花的儿童,儿童背后的航站楼上,挂了条“热烈欢迎扶桑羽部通产株式会社来疆代表团”横幅。横幅下是一排黑色上海轿车,油漆锃亮,驾驶员站在车门边,如同一棵棵松树。
飞机客梯车驶入停机坪,靠上停好的飞机,舱门打开,没多久,一个个身穿西服的黄种人从里面走出,接连下了舷梯。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出头戴着礼帽的中年男人,那中年人看到下面,对如此盛大欢迎场所很是意外,于是中年男人学着领导人的模样,摘下礼帽,笑得咧着的嘴里,露出几颗被烟草熏黑的牙齿,中年男人手半举着礼帽朝下面挥舞,只是人们更注意到他那半秃的脑袋。
“太客气了,万分感谢。”
中年男人下来就朝站在前面最突出位置的中山装男人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嘴里还说着很是地道的普通话,这给了欢迎者极大地意外。
这个扶桑人居然会说流利的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