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宁睡得正酣，外面传来三声清脆的钟声。

“起床了，起床了！”

寝室里立刻响起同学们催促声。

山宁揉了揉眼睛，昨夜看老师建造的龙窑第一次出窑，结果睡得太晚，早上有些爬不起来了。

爬不起来也要爬。

山宁将被子掀开一角，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一坐起，山宁就感觉屋里气温有些凉。

还在被窝里的身体能感受到被窝的温暖，支起的身子却有起身疙瘩的寒意。

已是深秋，山里夜间气温很低，这时候脱离温暖的被窝，实在需要很大毅力。

“山宁，动作快点，别让大家等你！”

“知道！”

山宁听出喊自己的是大哥山安，急忙高声回答，拿过放在床边案几上的裤子，两腿一伸套了进去，拉上来将系在裤腰上的绳子打个结，再套上套头衫，翻下床站在床边叠被子。

谷里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多，连叠个被子都有要求，需要横叠三折，竖叠四折，要四四方方按照老师的说法“像个豆腐块”，山宁不知道豆腐块是什么，只是老师给大家做过示范，棱角分明，看起来像老师带着大家做得砖头块。

将叠好的被子放在床正中，将晚上睡觉时的枕头搁在叠好的被子上，这才跟着大家快步朝屋外跑去。

很快，十八名学生在室外空地上排成三排，六个女生站在最前面，后面站了两排男生，在学生面前，是四个老师。

稍息，立正，向右看齐，报数，向右转，跑步走。

在老师带领下，山宁开始新的一天生活。

山宁是林庄山老六小儿子，山里人没姓没名，山宁的老爹因为总在山林里跟着村里的人打猎，为了方便称呼，那群人才有了山老大一直到山老N——按照林庄规矩，没过成人礼前，一般以数字相称，过了成人礼，证明自己是大人了，这才重新排名，重新排名时为了跟未成年人区分开，在原有称呼前加个“老”字，这才有了山老六，也有了山老六的两个儿子山十四、山十八。

如果按照正常轨迹，山宁本来该叫山十八，要是顺利过了成人礼，村里人一般会叫他“山老十八”，至于他父亲，那时候要么被人称呼为“老十四或老十八爹”，要么就称呼为“山老老六”，再大一辈就再加一个老……

山民没文化，想不出太复杂的称呼，反正加个老字就对了，一个不够再加一个，一般在加到三个之前，巫神就会带着家人给他跳祈灵舞。

山十八以前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他的老师觉得面前十八人全是数字，什么山十四、林十三、田二三……

“这让我想起扶桑当年取名，出生在山里的叫山口，松树下的叫松下，种地的叫村田，井边的叫小井……”

山宁还记得当时大老师听了他们称呼，笑着跟其他老师如此说。

扶桑是哪里，山宁不知道，或许是天神世界里一个国家吧？

自己这个山十八居然还能跟天神世界有关系，这让当时的山十八心底有些小窃喜。

山十八才十岁，从他出生起，他的世界就是山村那不大的一块地，跟着父兄打猎，帮着母亲煮饭，实在没事跟着其他小伙伴丢木棍，比谁丢得更远，投得更准，或者巫神跳祈灵舞时，他也虔诚地在人群中跟着巫神手舞足蹈。

外面的世界？山十八从来没有出去过，他哪知道外面世界什么样？

外面世界如何不知道，天神的世界山十八倒是先知道了。

老师嫌弃他们学生全是数字，然后……

老师在一些小木板上写了字，翻过来让他们自己抓，抓到什么就叫什么，说是这是老天安排的名字，然后山十四抓到了一个“安”字，山十八抓到一个“宁”字，按照老师说法，他们以后不叫山十四、山十八，而是叫山安、山宁，当然，十四、十八还能继续当小名。

天神的世界凡人不懂，既然老师这么说，十八觉得一定很有意义，从那天起他就叫山宁，哥哥就叫山安。

那几个女孩本来连数字也没有，在村里就是某家大女儿二女儿这样叫，这次也跟男学生一样全有了名字，按照老师说法这叫“男女平等”，唯一不一样的是男学生全是单字，如山安、山宁、林勇、田强，女学生都是双字，林萍萍、林晴晴、林萱萱、林晨晨、山蓓蓓、田依依……

有名字，但女生名字比男生多一个字，也算是男女有别吧。

山宁对自己这个名字很满意，只要老师给自己取的，他都满意，听出过村见过世面的同学说了，外面只有有身份的人才有名有姓，现在他也有名有姓，算是有身份了。

能给天神当学生，不算有身份？村里那巫神可是哭着喊着也要拜天神为师，他也不看看自己年纪多大，还想当老师学生？

刚给老师当学生时，老师这里很简陋，简陋到条件还不如自己住的林庄，只是……

天神毕竟是天神，在老师带领下，他们盖起了远比村里更好的房子，建了各种砖窑、龙窑、熔炉、水碓、水排，在谷里用碎石铺了几条小路，在谷里山宁第一次不必担心吃不饱肚子，也第一次有了衣服穿。

最稀奇的是，天热的时候，老师还做了一些有水果味的冰沙，酸酸的，甜甜的，超级好吃，可惜，每人每天只有一小份，女生有时候还没有。

天气渐渐冷了，前段时间老师从外面收集了几十筐鸭毛鹅毛，老师带着所有学生好一通忙活，将那些鸭毛、鹅毛先粗略整理下，然后又在温水里清洗，去除泥土污物，再在太阳下晾晒，为了避免谷里风大将那些羽毛吹得到处都是，还在上面盖了一层细麻布，用砖头将麻布压住。

晾晒干的羽毛又装在袋子里拿到水排那边，用鼓风机不断朝袋子里吹气，从中筛选出老师说的羽绒，将那些羽绒收集起来放在蒸笼里，等水开了将蒸笼放在锅上蒸，每次也没蒸多久，大概半个小时，连着两天蒸后，那些羽绒又全装在细麻布做得布袋里，放在太阳下晒，晒好后被老师收了起来，说是等天冷了给大家做羽绒服穿。

山宁不知道什么是羽绒服，他只知道老师做得一定是好东西，反正世上没有就是了。

山谷里一切都很好，唯一让大家开始感觉不大习惯的，就是老师们要求很多，叠被子必须叠“豆腐块”也就不说了，每天早上一起床要先跑步，绕着山谷铺的小路跑半小时，这并不难办到，连六个女生都能轻易完成，更别提他们这些以前每日在村附近跟随大人一跑跑半天的男生，只是跑步必须排成队，三人一列，六人一行，前后左右距离都有要求，连跑步步伐都有要求，说迈左脚你要迈了右脚，老师就要让全队都停下来尅你半天！

分辨左右是学生们入谷后第一学习项目，比学拼音还要早。山里人哪有左右之分？结果光分个左右就让老师教了半个月——“月”也是老师提出的概念，时间概念——为了能分辨左右，连两只脚一只穿鞋一只赤裸，两手一只拿木棍一只空手都出来了，结果半个月后还有人左右不分，最后老师没了耐心，直接用棍棒“教”学生们哪边是左哪边是右，一通哭爹喊娘后，大家这才不会搞错。

到了山谷，山宁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以前站不会站，坐不会坐，走不会走，跑不会跑，连睡觉都不会睡……

按照老师说法，站，要做到三挺、三收、一睁、一顶，手必须自然下垂贴着裤子边线，两脚要分开六十度。坐，要左小腿放在右小腿后交叉，迅速坐下后要挺直上身，两手自然放在膝上。走，上身要正直，微向前倾，手指轻轻握拢，两臂自然前后摆，向前摆臂，肘部弯曲，小臂自然向内，手心向内稍微向下，拇指根部到肚脐位置，向后摆臂手臂要伸直，按照计时，一分钟要走一百一十二到一百一十六步。跑，双手握拳放在腰部，拳心向内，肘部稍向内合，身体稍微前倾，两腿微弯，跑步时两臂前后自然摆动，要用前脚掌先着地，身体重心前移，每分钟要跑一百七十到一百八十步……

山宁发现自己连跑步都不会，以前一直用脚后跟跑，居然是错误的……

好吧，别说跑步，连走路都有好几种之分，有队列里的齐步走，有放松时的便步走，有原地的踏步，有调整队形时的移步……

每一种步伐都有不同要求，学不会？学不会老师会很体贴的告诉你，你可以回村里继续当个快乐的山民，如果不怕被父母打死，被村民嘲笑死的话，大可回去。

没有人真得会放弃，大家只能咬牙服从老师安排，老师说怎么做，大家就怎么做。

每天晨跑后，是个人洗漱时间，时间不长，也就半小时，这半小时大家要用短木枝蘸着盐清理口腔，要洗脸上厕所，然后是吃早饭时间，同样是半小时，吃饭时一样要排着队有秩序领取早点，吃饭时是不允许说笑打闹，这叫“食不语”，在吃了饭后要自己清洗碗筷。

饭后有一刻钟自由活动时间，然后就是上课时间，拼音课过去，老师开始教大家识字，讲各种知识，如长度、重量，如物体的几种状态，如作用力与反作用力，还有让人挠头的数学计算……

上课男生女生都在一起，只是每天吃了中饭后的实践课，男女生就分开了，那些女生学的是如何做饭，如何纺织，还有一些东西是避开男生的，让男生很是好奇，却又不敢问，至于男生，伐木砸石，挖土修渠是男生们最常做得事。

山宁他们以前在村里也干活，只是以前干活不像现在要求这么多，伐多大的木头，将木头锯成多长多宽多高木条，石头要砸成多碎，泥土挖起来要晒多久，这些全有要求。

还好，万一没达到老师的要求，老师一般只是批评两句，不会用棍棒教你改错，只是棍棒不上来，却要大家一起返工一直到达到老师的要求，一次两次大家还能一笑而过，要是哪位同学总是不达标，那他在同学们心里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

为了不拖后腿，不总让其他同学为自己错误负责，大家只能更认真，更努力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了。

“哥，明天你回村里吗？”

跑完步，山宁跟着哥哥漱口洗脸，一边洗一边问。

“谁说我要回村？”

“不是说老师明天回村里招新生？”

“老师招新生跟我有什么关系？”

“几个月了，每次老师都让你回村，这次也是如此吧？好想看看爸妈啊。”

山宁离开林庄已经有不短时间，现在他有些想家了。

山安笑着摇头：“这次老师要过去考试，怎么可能带我去？至于你，会有机会的，老师以后会让你回家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