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去被汗水浸湿的亵衣、亵裤,郅正换了一身干净贴身衣服,推开房门,望着天边的残月,若有所思。
“我如不能替枉死者报仇雪恨,怎么还有脸为苍鹰郅都的儿子!还怎么立于天地之间!还怎么实现心中抱负!”
郅正经过这一场离奇、诡谲、荒诞的噩梦,心中结了个疙瘩,心绪不宁。
看着茫茫月色,离天亮还有些时间,索性披上白裘披风,去了伙房烧了一锅热水,然后又洗了个热水澡,将满身黏答答的汗、泥洗去。
“此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躺在浴桶中的郅正从水面看着自己倒映的脸,想到了梦中那只苍鹰从苍穹飞过,声声鹰唳,如亡父遗言,敦敦教诲。
待洗净了身体,郅正穿上了官服,想要去早早当值,可时辰未到,去了也未开门,不足在家中等候,可是又去哪里等呢?
由于早上温度不高,还有些阴冷,自己的屋子的床榻还是咸湿的,又是因为那只苍鹰在梦中救了自己。
郅正想到了挂在正堂亡父排位上面的那副由汉景帝亲手所绘的苍鹰展翅图锦帛,画中那只翱翔于天际展翅高飞的苍鹰不就和梦中那只苍鹰有些相似吗?
郅正跑到正堂,点着灯火,抬头仔细端详图中那只苍鹰,又忍住害怕,好好回忆了一下梦中那只记忆犹新的苍鹰。
“图上苍鹰和梦中苍鹰居然一模一样!真真是奇哉怪哉!”
若在后世,郅正不以为然,可身处汉代,有些事情是玄之又玄,不能以后世的思维去断定,这梦必然是隐示着什么。
郅正跪在亡父排位前,又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梦魇中发生的一切。
“人间四毒?”
“穿肠药?剔骨刀?下山虎?祸根苗?”
郅正眯着眼睛低着头喃喃自语,可忽然有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看来四字有害,不如一笔勾销。
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世路难行,无气到被人欺,看来四字有用,劝君量体裁衣。”
郅正再度抬起头,看向了亡父牌位,又看了看那只苍鹰。
“父亲,梦中那只苍鹰英灵是你吗?”
郅正莞尔一笑,此时代,能被皇帝、群臣、百姓称之为苍鹰的又有几人?唯他父亲一人耳。
“父亲,我知道了,这梦中那四毒就是酒、色、财、气,而父亲就是那只苍鹰,您是想让孩儿在以后的人生永久断绝此四毒,免得影响人品、招灾惹祸。
而那个如影随形带人头的鬼火,就是告示孩儿,不可铸成冤狱,如果勘验不慎,亦或是徇私枉法,那孩儿将内疚一辈子,如那个人头鬼火一般,如鲠在喉、出入相随,寝食难安,此生难以原谅自己。
父亲可是这样?”
郅正得出答案,脸上欣喜非常,盯着图中那只苍鹰望去。
鹰唳一声,不知是幻觉还是心里作用,郅正耳畔真就想起一声回应,而图中那只苍鹰在声起时,隐约张开了嘴。
“我郅正在父亲排位前发誓,酒、色、财、气一样不沾,贪赃枉法之事一样不行,冤狱不铸,洗冤禁暴,若有违,天地人共诛之!”
在亡父牌位前的郅正内心是如此的平静,波澜不惊,那一场噩梦只是亡父对自己的警示,他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将会如何,但是绝对是一个彻彻底底、纯纯粹粹的好人。
东方既白,玉蝉西去,端坐于蒲团上的郅正听到了老母起床做饭,唯独不见说好早上送他当值的孟浪。
简单的小菜可口既果腹,郅正吃罢,给郅李氏辞行,同时也给老母交代不要叫醒书童孟浪,昨夜辛苦,让他多睡会。
“我儿你若心中烦闷,可告知为娘,自是会替你排忧解难,不要憋在心里,这样会生病的。”
郅正顿时明白,看来昨夜自己被梦魇所袭,肯定惊扰到了老母,要不然老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孩儿只是未曾休息好,娘亲大人放心,孩儿这就去当值了。”
郅正沐浴在郅李氏那慈爱又心疼的目光,看着郅正因为没有休息好一脸的疲惫,郅李氏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哎,我儿性格何时变得如此执拗,儿大不由娘,该是为他找一门婆姨的时候了。”
郅李氏望着郅正出门的背影,感叹自己老了,孩儿大了,有什么心事也不跟自己说了,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找一个贤淑的儿媳妇,替自己分忧。
县衙冷清,郅正来的最早,进得县衙,步入官署,县中一干官吏基本上不到当值的时辰不会来早来一会。
“郅大人,你好早啊!”
门下掾史金时一进官署门就看到郅正皱着眉头在想着什么。
“金大人哪里的话,你也不晚啊。”
而后门下议曹金素也入得门来,同样看出了郅正为什么事情发愁,简单的客套后,开始忙碌起自己的事情。
先前功曹史田德旺交代过,他目前负责无头尸案,别的事情不要插手,所以也能落个清闲,可这份清闲不是那么好享受的,线索一断,郅正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昨天和之前记录的卷宗望洋兴叹。
郅正也是人,也是一个容易疲惫的人,来来回回地看着卷宗书简,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还好,可昨夜半夜巡街,而后回来被吓醒,郅正坐在当头的椅子上木案前,开始小鸡啄米,不停的打瞌睡。
阳光明媚,大好的天气,门被门下贼曹章散推开。
哐当!
趴在木案上熟睡的郅正被惊醒。
“章大人?”
郅正赶紧起身,只觉得脑后勺格外的疼,定然是没有睡好的缘故,一脸的倦意,双眼布满红血丝,仿佛一夜老了十岁,可眼前那章散却是红光满面、神采飞扬。
“哟,郅大人,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县衙了?”
章散看着郅正脸上被衣服膈出的红色脸痕,就猜到郅正在这里睡了很久了。
“你怎么才来?”
郅正这才发现同屋的门下议曹王素、门下掾史金时早已不见,偌大的官署,只有他一人。
“瞧郅大人说的,咱这可是按规定时辰当值的。”
“啊?”
郅正大惑不解。
对眼的章散一下就明白了过来,赶紧解释道:“郅大人,咱们职责与其他官吏不同,因为要连夜巡街。
故此,朝廷规制,咱们都是下午申时(三点到五点)来县衙当值,哎哟,这都怪我没给郅正大人说清楚。”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早上没有见到章大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郅正揉了揉酸痛的睡眼,望着屋外斜照进来的阳光。
“郅大人,现在还未至申时,该是未时三刻。”
“哦,那我再睡上一会儿。”
“您请便。”
郅正看时间还早,倒头便睡。
申时一到,郅正又被进来的门下议曹王素、门下掾史金时吵醒,正式的当值时间,郅正不敢贪睡,继续从卷宗中寻找线索,而他们三名小吏,则聊着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好人是难做的,尤其是在县令陈千秋所管辖的陇县,郅正在这里格格不入。
说是县中公务繁多,可一下午过去,只有他一人在为无头尸案烦忧,其他官吏说说笑笑,家长里短,有甚者还聊起了秦州府郡妓院新来的头牌。
郅正终于熬到了回家的时候,抖擞起精神,不想让老母看到自己被无头尸案忧愁烦闷的样子,挂着一张笑脸回家吃饭休息。
亥时至,郅正披上白裘披风带着书童孟浪去县衙门口集合巡街,郅李氏悄悄躲在门后,即便是郅正伪装的再好,可知子莫若爹娘。
郅李氏长吁短叹,她明白孩子是在县衙行事不畅,为无头尸案烦忧,可她一点忙都不上,这是最让郅李氏自责的地方。
依旧是安静的夜,依旧是无人的街,郅正身如木偶,做着枯燥且又乏味的事情,巡完东边巡西边,一次次,一遍遍,昨天的豪言壮语,昨日的暗暗发誓,在无能为力之下,是多么的可笑。
乌云遮盖了玉蝉,一场淅淅沥沥地小雨不经意地下了起来,且郅正又巡到了县城东大门,兵卒马三、张四穿的有些单薄,在大门底下靠着火把旁瑟瑟发抖。
“你们关上大门回家吧,下次准备些厚实的衣物,赶紧回去吧。”
岂不知甜言与我三冬暖,郅正偏远的陇县,如此夜晚也不会再有人进入县城,嘱咐兵卒马三、张四赶紧回家,二人感激涕零。
“大人我……”
兵卒马三、张四感动地给郅正磕头,却被郅正制止。
“行了,有话明天说,赶紧回去吧。”
看着兵卒马三、张四欲言又止的样子,郅正不想再听任何客套话,命令手下差役告知带队巡夜的章散大人就地解散,各自回家避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