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夜之女的眼睛,周夏看到,东方天空,渐起了鱼肚白。
黑夜的概念,逐渐给白天让位。
而周夏,也在同时,感受到了夜之女的心情。
无比复杂,像是期待像是雀跃像是欣喜,又有着紧张与忐忑不安,矛盾的最后结果是不知所措。
夜之女一动不动地站着,整座城市渐渐复苏。
在她身边,身穿制服的环卫工人,已经开始清扫昨晚的落叶。
路灯即将熄灭。
忽然之间,周夏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一亮。
他已身处一座高塔尖顶。
入目所示,仍然是无边夜色。
狂风卷起长发。
下面是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过于夸张的距离,令得下方的喧嚣声,显得失真,像是从遥远遥远的彼岸传来一样,恍如梦中。
周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但刚才眼前一黑一亮,令他失去了夜之女白天的记忆。
只是,周夏很怀疑,夜之女真的有白天的记忆吗?
他猜测,夜之女也许只能在晚上出现。
对于这个女孩来说,根本没什么白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
寒来暑往,春秋冬夏。
夜之女像是行走于世间的幽灵。
她独自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城市。
见过了酒吧声色犬马的年轻人。
还有深夜趴在垃圾桶与恶狗抢食的流浪者。
在桥洞下蹲在歌手身边听他弹唱心里的姑娘。
也身处金色大厅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上近距离地听肖邦。
夜晚上演了太多的故事。
夜之女只是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旁观。
她见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
她只是旁观,从未曾代入,也不理解这些人为何哭为何笑。
因为与己无关,所以不能感同身受。
渐渐地,周夏感觉到,夜之女的心中,慢慢滋生起了一种,名为空虚的情绪。
没有人能看到自己。
没有人记得自己。
没有人与她对话。
那么,自己真的存在吗?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夜之女在心里喃喃自语。
我是谁?
每次产生疑惑,她都会很认真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强调般自言自语。
“娜娜莉!”
这应该就是夜之女的名字了。
周夏暗暗念了两遍娜娜莉。
好奇怪。
看长相,是东方人啊,名字怎么像是西方那边的。
不对,这一身哥特长裙,有着娜娜莉这样的名字,反倒比较正常吧。
娜娜莉的心态,渐渐变了。
她开始着急。
以前,她会在一座城市呆上许久,看过很多故事,领略特色风景,才会选择去往下个城市。
而慢慢的,娜娜莉花在一座城市上的时间,越来越短。
往往不到数天,她就会去往下一个地方。
很多事情,第一次见,总是新奇。
但如果见的多了,便会觉得大同小异,不过如此。
世人的悲欢,仔细算来,不过这些。
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
娜娜莉看过了太多故事,也看过了太多眼睛。
这些眼睛里,似乎都有着相同的情感,娜娜莉往往第一眼看去,便能判断出这些眼睛中蕴含了些什么。
她开始疯狂地转换地点。
有时候一个晚上,刚才她还行走于上京的老街胡同,下一刻已经身处大洋彼岸的梧桐大街。
一样的……一样的……一样的……
直到那一天。
她停在一家平凡的小屋前。
窗户开着,一位脸色苍白略带病容的女孩,全神贯注地看着院子里一棵梅树。
那一双眼睛,平凡而璀璨。
娜娜莉安静地看着女孩。
很销售,手臂纤弱,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没有血色。
就是这么一个明显病入膏肓的女孩,那一双看着梅花的双眼,分外明亮。
娜娜莉能分辨出,那一双眼里,充满了最纯粹的开心。
她忽然对这个女孩,升起了好奇。
娜娜莉已经见过太多双眼睛。
蕴含不同情感,但同样复杂。
这是她见过,最是清澈的眼神。
向自己一样。
娜娜莉穿过强,来到女孩身边。
发现她正在写日记。
娜娜莉好奇地看了一眼。
“今天外面有风,哥哥不让我出去。”
“中午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感觉很好,比以前有力气了。”
“晚上我整整吃了一碗饭,很厉害的,虽然哥哥不说,但我知道他很开心。”
“院子里的梅花也开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如果这星期都没事,我想去上学。”
女孩收回目光,合上日记本,把台灯关掉,睡觉去了。
娜娜莉看着日记本封面,上面写着女孩的名字。
“侯思远”
她看着黑暗中,床上进入梦乡的侯思远。
微弱星光下,侯思远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娜娜莉坐在窗台上,安静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看着侯思远,令得娜娜莉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之后的每一个夜晚,娜娜莉不再往其他地方跑,只是固定来到侯思远的家里。
越来越了解这个女孩。
思远每天晚上睡觉很早。
她似乎身体很不好,没什么娱乐活动,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
无论名著如红楼梦,还是通俗如诛仙,思远都读得津津有味,手不释卷。
睡前,她会动笔写下日记,大部分是读书心得,末尾会有一些关于未来的希望。
比如。
“今天感觉很好,我觉得自己可以去上学了。”
“哥哥说过几天,虽然有点难过,但他也是为我着想,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吧。”
“这两天能闻到梅花香,真开心,我想开着窗睡觉,但风会吹进来,为了早点能去上学,只能很可惜地放弃了。”
“睡觉能有花香,该多好。”
一天天看着思远,被这个女孩积极向上的情绪所感染,不知不觉间,娜娜莉的心态也跟着开朗起来。
她笑看着侯思远用梅花书签做好标记,合上书本,开始给自己倒水吃药。
思远的书桌上,左边一堆书本,右边一堆药盒。
“这个三粒。”
“这个一颗就够了。”
“还有护肝片。”
思远准备好今晚要吃的药,苦着小脸看了眼窗外的梅树,双掌合十拜了拜。
“树神树神,快点让我好起来吧,吃药好苦呀!”
然后她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捧着药丸,以壮士出征般大无畏的精神,吃完今晚份的药。
“咕咚咕咚咕咚!”
给肚子里灌了好易通水。
“哈!”
思远长出一口气,小鼻子委屈地皱了皱,然后掏出日记本,恶狠狠地开始动笔。
“今天的药也很难吃。”
“外面的糖衣都融化了,里面真的好苦。”
“我要块块好起来,不吃药不打针,每天都能上学。”
这么写着,思远露出开心的笑脸。
周夏真的很想告诉这姑娘。
孩子,没人跟你讲吗,胶囊直接用水送下去就好了呀。
你竟然含在嘴里,融化掉胶囊外面的糖衣!
不苦才怪。
这么想着,周夏止不住地为这个女孩心疼。
因为,除了思远一个人的时候会耍宝,但当她和哥哥相处,完全就是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吃饭也很认真地尽量多吃一点。
虽然很想出去玩,但哥哥说了外面风大不准出去,思远就乖乖呆在家里,只是透着窗户往外看。
思远的哥哥叫侯在前,一个人打了五份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工作。
每天两兄妹相处的时间很少,于是,每次能和哥哥在一起,思远都超级开心。
这一切,女孩都一点一滴地用日记记录了下来。
所有的小心情,开心与失落,关于未来的微小而由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