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二郎顿了顿,接道:“只恨你竟仗着外人之力,来与本教对抗,由此可见,你实已早有了背叛本教之心,你此刻还有何话说?”
银花娘失声道:“在那坟场中,原来只不过是你在捣鬼?”
桑二郎道:“自然是我,若是教主自己,你还活得到现在么?”
银花娘恨恨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你果然是个畜生。”
桑二郎狞笑道:“但现在你却已落在畜生手里了,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本教的追踪,其实我一直在李渡镇外等着你,直到你在大火中被九大门派抓住,我将你救了出来,为的就是要你也尝尝我身受的滋味。”
他得意地大笑着接道:“但是我却也未想到这三个人竟会自己送上门来,这姓龙的那时失魂落魄,瞧见我就像瞧见救星似的,却不知我正是他的催命鬼。”
九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这只不过是你的运气不错而已。”
山洞里愈来愈闷热,九儿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可是桑二郎脸上却连一粒汗珠子也没有。
他手里轻摇着折扇,围着火堆踱了会方步,忽然托起了一个银匣子,用折扇轻轻敲了敲。
这匣子竟忽然在他手里跳动起来,发出一连串尖锐而怪异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冲击着,要脱困而出。
这匣子长不过一尺,高不过七寸,匣子里的东西,自然也绝不会太大,但力量却如此惊人,竟将这沉重的银匣带动得跳跃不止。
桑二郎咯咯笑道:“你也不用着急,我已为你准备了一大堆新鲜的血肉,你立刻就可以饱餐一大顿了。”
银花娘望着他手里的匣子,面上已吓得全无人色。
九儿忍不住问道:“这匣子里就是天蚕?”
银花娘道:“嗯。”
九儿道:“天蚕难道吃人的么?”
银花娘牙齿打战,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九儿道:“莫非就因为天蚕畏寒,所以这里才会生这么多火?”
桑二郎眼睛忽然瞪了过来,狞笑道:“你还有心情问这些话?等到天蚕爬到你身上时,你就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了。”
九儿淡淡道:“你这话吓不了我们的,小龙,你说是么?”
她转头向小龙瞧了过去,只见小龙嘴唇发白,两眼直视,竟似已吓呆了,全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九儿暗叹忖道:“想不到小龙竟将生死之事看得这么重,这也许是因为我从来也不知道活着有何乐趣,所以才会不怕死。”
只见小龙忽然抬起了头,瞪着何铁姑道:“你指甲上的毒,过了三十六个时辰后,真的就无救了么?”
听了这句话,九儿只觉得眼睛一酸,热泪几乎已夺眶而出,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
原来小龙担心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生死,在这种情况下,他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九儿中的毒是否有救。
九儿只觉心里痴痴迷迷的,何铁姑说了些什么,她已听不见了,这毒是否有救,她也不管了。
只要能听到小龙这句话,她就算立刻死了也没什么关系,自从被从狼群之中救回来之后,她再也想不到还会有人这样不顾性命地来关心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阵“的得的得”的细碎蹄声,自远而近,向山洞里走了进来。
桑二郎“刷”地收起扇子,凌空一掠,从祭台上掠了过去,站在一株石笋般的钟乳上,厉声道:“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外面没有人答话,那“的得的得”的蹄声,却愈来愈近,桑二郎挥了挥手,六个银衫人立刻展动身形,各各藏到一只钟乳后面。
九儿瞧见他们的身法,这才知道他们的武功比起桑二郎来,实在差得很远,也无怪他们会如此怕他只见桑二郎笔直地站在钟乳上,动也不动,只有两只眼睛闪闪发光,模样看来更像是个刚自地底复活的僵尸。
他右手握着折扇,左手上却还托着那银匣子,一只脚尖站在钟乳上,就像是钉在上面似的,全身都稳如泰山。
何铁姑喃喃叹道:“难怪这小子如此张狂,原来真有两下子,看来就算天蚕教主的武功,也未必能比他强得了多少。”
话犹未了,已有只小毛驴自山洞外走了进来。
这只毛驴全身的毛都已脱落了一半,就像是个癞痢头似的,叫人一看就恶心,上面坐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脸上横七竖八,全是皱纹,眯着眼睛不住喘气,看起来和现在的何铁姑倒是一对。
九儿忍不住悄声道:“这老头子敢闯入这里来,莫非也是位高手不成?何铁姑你可认得他?”
何铁姑摇头道:“武林中的高手我老婆子倒都还见过一两面,却想不起有这么样一个人。”
九儿失望地叹了口气,只见这小毛驴走进了山洞,还未停下来,竟仿佛眼睛已经瞎了。
这老头子眯着眼,好像什么都瞧不见,一人一驴,竟笔直向桑二郎走了过来,正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全不知道自己的危险,九儿瞧得却不禁为他暗中捏了把冷汗。
桑二郎冷冷盯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目光中充满杀机,竟沉住了气,等着这一人一驴来送死。
眼见着他们已快撞上那石钟乳了,朱泪儿知道只要桑二郎一招手,这一人一驴就得送命。
她正想出声示警,谁知小龙已喝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老先生你快回头走吧。”
那老头子这才抬起头来,眯着眼向上一瞧。
桑二郎已狞笑道:“你既然到了这里,还想回头走么?”
那老头子揉了揉眼睛,道:“老朽只怕走错路了,这难道也犯法?”
桑二郎厉声道:“你这就算犯了我的法,纳命来吧。”
他左手忽然向外一甩,但闻“哧”的一声,已有七条黯赤色的,却闪着银光的银线,向那老头子身上箭一般蹿了过去。
九儿知道这就是比蛇蝎更毒十倍的天蚕了,但却未想到这天蚕的行动竟是如此迅急,竟似能御风而行。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只道这老头子身上的血肉,刹那间便要被天蚕吸尽,只剩下一堆磷磷白骨。
她实在不忍再看,刚想闭起眼睛,谁知那老头子的手轻轻招了招,七条比电还急的银线,竟一下子都被他收入袖子里。
九儿简直要拍手欢呼起来,看来这老头子果然是他们的救星,何铁姑这次只怕看走眼了。
桑二郎的脸色已变得比活鬼还难看,嘶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七个字说出来,他身形已又凌空掠起,居高临下,向这老头子扑了过去,掌中一柄折扇,已变得似乎有十七八只,也分不清哪招是实,哪招是虚,扇影还未压下,左手上竟已先射出了一蓬银雨。
这人之出手非但又阴又快,而且更毒辣得天下少有,竟在一刹那间便施出好几种杀手。
他甚至连对方究竟是谁都不想知道,一心只想将对方置之死地,就算杀错人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小龙瞧得也不禁暗暗心惊,这样的杀手若骤然向他施出来,他实在也未必能闪避得开。
谁知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桑二郎的身子突又向后面直飞了出去,仰面跌倒在地上。
他那柄折扇已到了那老头子手里。
只见这老头子“刷”地展开了折扇,轻轻摇了摇,一双眼睛忽然变得利如刀剑,瞧着何铁姑笑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桑二郎功夫虽不错,但比起天蚕教主来还差得远哩。”
这句话说出来,九儿的心又凉了。
原来这老头子就是天蚕教主改扮的,难怪他一出手就能破了桑二郎的杀手,桑二郎的武功本就是他教出来的,他对桑二郎出手的路数自然了如指掌,九儿只有苦笑她竟将天蚕教主当作了救星。
只见桑二郎已五体投地,跪了下去,颤声道:“弟子不知是教主驾到,罪该万死。”
天蚕教主冷冷道:“我早已听说你近来跋扈得很,趁我不在的时候,简直为所欲为,谁也不放在眼里,今日我总算亲眼见着了。”
桑二郎连头都不敢抬起,伏地道:“教主化身千万,弟子有眼无珠,怎知是教主大驾到了,只见了有人敢闯入本教禁地,一时情急,才出手的。”
天蚕教主怒道:“纵然如此,你也该先问清对方的身份,怎可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天蚕放出来,你自己受过了天蚕噬体之苦,难道就想叫别人都尝尝这滋味?你难道竟以此为乐么?”
桑二郎道:“弟子不敢,弟子该死。”
天蚕教主高声道:“江湖中人虽都知道本教武功毒辣,天下无匹,但也知道本教中人行事一向恩怨分明,若有人敢来犯我,本教当然不顾一切,也要追他性命,但本教子弟却绝不轻犯无辜,你这样做,岂非坏了本教声名。”
桑二郎以头顿地,道:“弟子知错了,但求教主恕罪。”
天蚕教主神色稍缓,沉声道:“念你昔日受刑太重,是以才对你分外恩典,谁知竟作威作福起来,若能从此改过,倒还是你的造化,否则,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小龙见到这天蚕教主虽已易形改扮,但说话做事,凝重有威,仍不失为一派宗主掌门的身份,实在想不到他竟和那日在销魂宫外见到的,那满身邪气的银光老人会是同一个人,难怪连他本门弟子都认不出他了。
只见桑二郎又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忽然反手将身上的衣服一把撕了下来。
他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实是令人惨不忍睹,腰上却绑着条刀带,上面插着七柄银刀。
桑二郎将刀带解下,铺张在面前,又叩了三个头。
这人竟似忽然变成磕头虫了,非但小龙等人瞧着奇怪,天蚕教主觉得有些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桑二郎伏地道:“弟子听了师父一番教训后,自觉实是罪孽深重,再也无颜活在世上,情愿领受银刀解体之刑,以赎罪愆。”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更是惊奇。
天蚕教主皱眉道:“你可知道这银刀解体乃本教必死之刑么?”
桑二郎道:“弟子自然知道。”
天蚕教主道:“我既已饶恕了你,你为何还要自领死刑?”
桑二郎惨然道:“这是弟子自己甘愿如此的,只因弟子受教主大恩,无以为报,只有以自己这条命作榜样,也好教同门师弟们见了有所警惕。”
天蚕教主神色更见和缓,道:“想不到你竟有这样悔罪之心,也不负我教训了你一番,今日之事,我本想略施薄惩,但你既已能悔罪,也就罢了,起来吧。”
九儿心里不禁暗暗地笑,暗道:“原来桑二郎是在用苦肉计,想就此逃脱一场惩罚……”
谁知桑二郎却叹道:“教主虽然饶恕了弟子,弟子自己却不能饶恕自己,只求在临死之前,能将这一身罪孽全说出来,以求心安。”
天蚕教主道:“你做了什么错事,我全都知道,你也不必说了。”
桑二郎惨然叹道:“教主虽然神目如电,但弟子却有些是瞒着教主的,弟子现在才知道教主对弟子的恩典,若不将这些事对教主说出来,弟子活着既不安,死也难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