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目光在小龙脸上停了片刻,忽然转到唐守方脸上,道:“阁下素来铁面无私,却不知今日如何?”
唐守方紧咬着牙关,嘴角已沁出了鲜血,他似乎也存难言之隐,是以虽将牙齿都已咬碎,也不肯开口。
唐守清忽然干咳了两声,嗄声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不幸的事,多承阁下指点,唐家庄上下俱都感激不尽,只不过,先师有此意外,阁下又怎会知道的呢?”
此人说话之厉害,竟似不在唐琪之下。
他这句话表面虽问得客气,其实却恶毒无比,言下之意正是说:“唐天藏并非寿终正寝,别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会知道的呢?难道就是你下的手么?”
这话虽未明说,但厅堂上的江湖客眼里不揉沙子,焉有听不出来之理,大家都不禁对江枫起了怀疑。
江枫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下只因三日前才和唐老前辈分手,听得他忽然暴毙,就动了怀疑,一个好好的人,既未受伤,亦无病痛,怎么会一回到家就忽然寿终正寝了呢?”
他故意将这“寿终正寝”四个字说得分外尖酸,目光四扫,看到大家面上神色又改变了,才接着道:“在下与唐老前辈虽是初交,但也不愿让他含冤而死,是以才特地来瞧个究竟,阁下若是我,难道不会这么做吗?”
这番话说得也是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唐守清长叹了一声,黯然道:“阁下神目如电,在下等不但感激,而且佩服,只不过,本门子弟成年的壮丁在五百人之上,能用这种铁蒺藜的也有一百三十人左右,骤然间只怕很难查得出谁是凶手,但愿阁下将此事交给在下等处理,日后在下等必对阁下有所交代。”
江枫冷笑道:“唐家的事,本不该由我这外人来插手的,只不过,阁下说的这番话,却难以令人心服。”
唐守清道:“在下说的俱是实言……”
江枫道:“实言?那么我问你,唐老前辈可是死在他私室中的?”
唐守清道:“这……”
江枫道:“他若非死在自己的私室之中,那么他中了暗器,各位便早该知道了,又怎会等到在下来多嘴呢?”
这句话说出来,唐守清只有承认,道:“不错,他老人家的确是在寝室中仙逝的。”
江枫道:“那么我再问你一句,能用毒蒺藜的一百三十人中,能走入唐老前辈私室的,又有几人呢?”
唐守清词锋虽利,此刻也不禁为之张口结舌,无话可答,小龙这才发现江枫口舌之利,竟不在武功之下。
只见唐门子弟俱都垂下了头,谁也不敢去瞧唐琪一眼,但他们愈是不敢去瞧她,反而等于告诉了别人,能随时进入唐无双私室的,不过只有唐家的几位姑娘而已,他们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才不愿说出来。
于是除了唐家本门子弟之外,一双双的眼睛都已瞪在唐琪身上,那种眼色实在比什么话都要令人难堪。
平日精明练达、能言能辩的唐大姑娘,此刻身蒙杀父之嫌,已是脸色惨白,全身颤抖,木然站在那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丛中忽有一人大声道:“他的亲生女儿难道也会杀他吗?”
这句话听来虽似在为唐琪辩护,其实却无异已将罪名加到唐琪身上,大家扭头去望,竟看不出这句话是谁说的。
江枫冷笑道:“煮豆燃萁,烛影摇红,一个人为了权势,本就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人丛中又有一人大声道:“你难道说唐大姑娘为了要做掌门人,所以不惜杀死她亲生的父亲,你这话又有谁会相信?”
这句话说出来,更将唐琪一口咬得死死的,他虽说“无人相信”,其实不信的人只怕很少。
江枫冷笑道:“唐大姑娘若是心中无鬼,为何不让别人查看唐老前辈的死因?唐老前辈遗体收殓时,她难道没有看到那中毒的征象?”
满堂吊客俱都为之哗然,似乎已认定了唐琪必是凶手无疑,就连小龙和九儿,也不能不信了。
小龙心里暗暗叹息,只因他心中别有感触:“唐琪若真是为了争权夺门而杀父,那倒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只因这唐天藏就正是杀死她真正父亲的仇人。”
江枫锐利的目光已瞪在唐琪脸上,厉声道:“唐大姑娘,到了此时,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琪瞪着他,一字字道:“你真要我将真相说出来?”
杨子江冷笑道:“你敢说出来么?”
唐琪厉声道:“好,这是你逼我说的。”
她长长吸了口气,还未将话说出来,唐琳儿忽然大声道:“这件事应该让我说才是。”
这忧郁的少女平时就很少说话,今天更是从未开口,谁也想不到她竟在如此重要的关头忽然开口,而且说出来的话更是耸人听闻,连小龙都不免吃了一惊,猜不到她究竟要说什么。
唐琪望着她,也是满面惊疑之色,道:“你……”
唐琳儿铁青着脸,道:“先父临终时,只有我守候在他老人家身旁,所以他老人家的死因,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江枫讶然道:“你?”
唐琳儿道:“我。”
江枫皱眉道:“难道是你害死唐老前辈的么?”他不禁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唐琳儿实在没有谋杀父亲的理由。
李佩玲这时拉住了唐琳儿的手,柔声道:“你只怕是因为悲痛过度,所以理智有些不清了。”
唐琳儿道:“我神志清楚得很,这件事我本也不想说的,可是现在,我若再不说,大姐的冤枉就再也洗不清了。”
唐琪愕然望着她,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感激。
唐琳儿道:“那天晚上,夜已很深,大姐和大嫂都已睡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和爹爹去说,就起来去找他老人家。
”
江枫道:“你想起了什么事?”
唐琳儿冷冷道:“那是我们的家务私事,你也要管吗?”
江枫笑了笑,不再说话。
唐琳儿道:“谁知道我还未走到他老人家门口,就听见他老人家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我正在奇怪,这么晚了,爹爹屋子里怎么会有客人?他老人家休息得一向很早的,而且,只要有客人来,我们都会知道,除非他不走正路,而是由外面偷偷溜进来的。”
江枫冷笑道:“唐家庄警戒森严,就算有人想偷偷溜进来,只怕也很困难吧。”
唐琳儿道:“非但很困难,而且根本无此可能。”
江枫道:“既然如此,那位客人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唐琳儿道:“爹爹的屋子里,有条秘道直通到外面,那人想必早已和爹爹约好,是爹爹自己将他往地道中接过来的。”
她竟将如此秘密的事都说了出来,大家虽然还不知道她的下文,但已不觉先对她相信了三分。
唐琳儿道:“我本不愿偷听爹爹的秘密,但既已来了,又不想就这么回去,正站在外面犹疑时,突听爹爹道:你我虽是忘年之交,但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我不能不分外谨慎,你要知道,唐家庄的暗器从未借出给别人。”
江枫道:“这人居然是来向唐老前辈借暗器的么?”
唐琳儿道:“当时我也觉得这人实在太不知进退,竟来强人所难,只听他跟爹爹说了许多话,还是非要爹爹将暗器借给他不可。”
江枫道:“他说的是些什么话?”
唐琳儿道:“他说,他要做的这件事,关系很重大,若是事成,大家都有好处,他又说,爹爹既然不肯出面,至少也该将暗器借给他。”
江枫道:“唐老前辈被他说动了么?”
唐琳儿道:“没有,爹爹虽是一庄之主,但祖宗的家法,他也不敢违背的。”
江枫道:“暗器既然没有借给他,那么,杀死唐老前辈的人也不会是他了。”
唐琳儿道:“我听他还在不停地游说,生怕爹爹被他打动,就闯了进去,因为我知道有了第三个人在旁边,他就无法再说了。”
江枫道:“他见到你进去了么?”
唐琳儿道:“他又不是个瞎子,怎么看不到我,看到我进去时,他虽然有些吃惊,但居然还是不肯死心。”
江枫道:“他认得你?”
唐琳儿点了点头,黯然道:“就因为我认得他,所以才没有对他起防范之心,谁知他竟乘我没有注意时,将我身上的铁蒺藜偷去了一枚。”
江枫目光闪动,冷笑道:“原来此人还是位妙手空空儿。”
唐琳儿叹道:“他的手脚的确很快,非但我全未觉察,连爹爹都没有注意到。”
江枫瞪着她,厉声道:“你到你自己爹爹的屋子去,还带着暗器干什么?”
唐琳儿道:“本门子弟,暗器从不离身,连睡觉时也带着的。”
江枫道:“这难道也是你们祖宗的家法?”
唐琳儿道:“正是。”
江枫道:“他就用从你身上偷去的那枚毒蒺藜,将你爹爹杀死的?”
唐琳儿黯然地道:“他临走时,爹爹送他出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身作揖,却乘势在爹爹胸前一拍,谁也没有想到他手里竟还藏着暗器,更未想到他只不过为了爹爹不肯将暗器借给他,就下了如此毒手。”
她说到这里,大家已不觉信了七分。
因为这件事虽然未必完全合情合理,但大错铸成,她也要负很大的责任,自然不会说假的。
江枫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那人杀了唐老前辈,你是在旁边亲眼瞧见的了。”
唐琳儿道:“不错。”
江枫忽然怒喝道:“你既然亲眼瞧见,为何直等到现在才说?”
唐琳儿垂下头,凄然道:“因为……因为他就是我未来的夫婿,爹爹本已将我许配给他了。”
这句话说出来,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有的惊讶,有的惋惜,有的同情,但对这件事却更深信不疑,因为若非被逼,谁也不会将这种秘密说出来的,小龙更不禁暗暗叹息。
他实在也未想到这件事其中还有如此多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