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鞋底较薄，一脚踩在碎瓷上，立刻疼得抱起脚鬼叫，但刚叫出来，他自己又已被人潮冲倒。

冲倒了之后，想再爬起来，就难如登天了，就算不被活活踩死，骨头至少也要被踩断七八根。

有的人还带着孩子，本是想来白吃一顿的，全家就可都不必开伙了，谁知便宜没有占着，反而受了大罪。

于是惊呼声中，又响起了妇人小孩的哭声。

来的若完全是江湖客，那么混乱的局面也许就会好得多，但此刻一加上唐家庄左近的街坊好友、叔叔伯伯，才真的天下大乱了，有些人平时本来很镇定，但被这么一吵，也吵晕了头。

只有小龙久经患难，此刻还能保持冷静，目光四下一扫，立刻拉着九儿向左边一条小道奔了过去。

九儿道：“我们为什么不沿着街走，那里岂非有人接应么？”

小龙沉声道：“江枫虽救了我们，但他的话还是不可听信，此人心机深沉，行动难测，救我们必非好意。”

九儿道：“不错，我实在也猜不透他为何不杀我们，反来相救。”

奔上这条小路后，人就少了，因为人愈在混乱之中，就偏偏愈会往人多的地方逃，根本已分不出哪里是安全之处。

有人就算明知前面是个火坑，但瞧见大家全都往那里逃，他也会不由自主随着大家一起逃的。

因为他这时理智已失，已完全没有自信。

只见前面林木扶疏，居然甚是幽静，纷乱的惊呼似已距离得很远了，九儿忍不住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龙道：“唐家的私宅。”

九儿吃了一惊，失声道：“我们逃走还来不及，怎么能到他们家去呢？难道真要送上门去让人家宰么？”

小龙道：“我们只有这条路走，纵然冒险，也只好试一试了。”

九儿想了想道：“你认为他们家的人都在前面，所以这里一定防守空虚？”

小龙还未说话，突听一人厉声道：“站住！你们还想逃得了么？”

厉喝声中，已有十几个劲装少年，自右面的树林后一掠而出，为首一人瘸着左腿，腿上鲜血还未干透，居然是方才还被压在横梁下的唐守方，此人竟像是铁打的，腿虽已被压断，身子却仍枪杆般站得笔直。

九儿咬了咬牙，道：“又是你，你怎么阴魂不散，又跟到这里来了。”

却不知唐守方本非特意来的，他只不过因为前面的路被江枫挡住，所以想从后面绕出去，谁知歪打正着，竟在半路拦着了小龙。

人的命运，有时的确很奇妙，但“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其中的意境，只怕也唯有已过中年的人才能领会吧，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是绝对体味不到的。

九儿只说了两句话，唐门子弟已四下散开，将他们围住了，只是心中显然还有顾忌，是以还未曾出手。

九儿眼珠一转，已知道他们是投鼠忌器，生怕伤了小龙掌握中的唐琳儿，当下笑道：“唐天藏根本不是我们杀的，你我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们放我们过去，我们就将唐姑娘还给你们，这交易如何？”

她以为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已很够“老江湖”了。

谁知唐守方却像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忽然叱道：“毒砂！”

这“毒砂”正是唐门暗器中最霸道的一种，力量虽不能及远，但在一丈六七之内，只要毒砂撒出，就很少有人能逃得出它威力笼罩之下，无论谁只要挨上一粒，若无华陀刮骨疗毒的手段，一个对时伤口就要溃烂，三天之内就必死无疑。

唐守方果然不愧为“铁面阎罗”，竟已决心要将唐琳儿作替罪之羔羊，要她陪小龙的葬了。

唐门少年子弟中，本有不少人在私心恋慕着唐琳儿，但唐守方一声令下，竟没有人敢迟疑违抗。

刹那之间，十几双戴着特制麂皮手套的手，已伸入了腰畔的毒砂囊，等到他们的手再伸出来时，毒砂就将漫天撒出，小龙和九儿周围十丈方圆之内，都将在这一片毒砂的威力笼罩之下。

但这时小龙已忽然向左边冲了出去。

他已看出方才唐守方无情令下时，左面有两个少年面色大变，眼睛望着唐琳儿，目光中满是凄恻不忍之色。

他知道这两人必定对唐琳很痴情，下手时必定有所不忍，只要他们出手时稍有迟疑，小龙就有希望冲出去。

这虽然很冒险，但他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他果然冲了出去。

但他却忘了这一掠之势，还未脱离毒砂的威力范围，唐家子弟的毒砂自他身后发出，他们就更难防避。

就在这时，突听唐琪大呼道：“住手。”

呼声中，她和李佩玲已双双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七八个穿劲装的丫环，每个人都是满身尘土。

唐守方厉声道：“快发毒砂，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唐琪也厉声道：“不能发。”

唐守方顿足道：“发。”

唐琪也顿足道：“守方，你难道真想要二妹的命么？”

唐门子弟手虽已伸出，但一个个俱是左右为难，也不知该听什么人的话好，这时小龙和九儿已冲出数丈开外。

唐守方嗄声道：“姑奶奶，你若再顾念私情，唐家就要被你毁了。”

李佩玲忽然道：“这件事你们都不要管，我保证他们绝对逃不了，你听我这次话绝不会后悔的。”

她平时素来不说话，所以说出来的话就特别有分量。

唐守方跺了跺脚，道：“好，我就交给你们。”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还是在往前追，而小龙手里抱着个人，路径又不熟，所以还是未能将他们甩脱。

这时唐守方一挥手，唐家的少年子弟已跟着他退了下去，只剩下李佩玲和唐琪继续往前追。

以小龙和九儿的轻功，本来也许能逃过她们追踪的，怎奈这时前面路已尽了，几间屋子挡路，屋后却是一片矗立的山壁。

小龙只想趁早脱身，本不愿和她们动手的。

他既不愿伤了她们，也怕缠战之下，又被困死，但此刻情势却已逼得他非动手不可了。

谁知到了这里，唐琪和李佩玲竟远远站住，不再追赶。

唐琪还挥了挥手，似乎要他们快逃。

小龙怔了怔，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拉着九儿，冲入了那一排屋子。

只见屋子里陈设精雅，古色古香。

九儿摇着头道：“江枫救我们，我已经想不通了，谁知这位唐大姑娘也救了我们，这倒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小龙道：“世上本多出人意外之事……”

九儿忽然冷笑道：“唐二姑娘居然会害你，只怕你也未想到吧。”

小龙叹了口气，什么话都不说了。

唐琳儿犹自昏迷未醒，他将唐琳放在椅子上，就立刻四下搜索起来，九儿也不知他在找什么，忍不住道：“这又是什么地方？”

小龙道：“唐天藏的私室。”

九儿又怔了怔，讶然道：“唐大姑娘既救了我们，我们还不趁机快自后山逃走，却跑到唐天藏的私室里来找什么？”

小龙道：“找出路。”

九儿道：“出路？这里怎会有出路？”

小龙还未说话，九儿已见到那张木榻的湘妃竹枕移开后，下面竟露出一道黑暗的地道。

九儿眨着眼道：“原来这里真有条秘密的出口，难怪这位唐二姑娘说你是由秘道进来的，她说谎的本事倒真是有板有眼，活灵活现。”

小龙苦笑着，又走过去抱起了唐琳。

九儿冷笑道：“我看你真是连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不如索性用根绳子将你们两人绑在一起反而好些。”

小龙已走下地道，忽然回头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闭上嘴？”

九儿怔了怔，眼圈都红了。

她从来也没有见过小龙板着脸对她说话。

地道中黑暗而阴湿，小龙摸索着当先带路，走了很久的一段之后，他才叹了口气，道：“现在你要说话，就尽管说吧。”

九儿的嘴闭得紧紧的。

小龙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世上只有唐琳一个人能洗清我的冤枉，所以我一定不能让她死，一定要带着她走，这道理你明白了吗？”

九儿还是闭着嘴。

小龙道：“你方才虽没有杀死她，可是我知道她一定已中了你身上的毒，假如你已明白这道理，就赶快先设法解了她的毒吧。”

九儿的嘴闭得更紧了，像是再也不肯张开。

小龙皱眉道：“你现在怎么反而不说话了？”

九儿还是不张口，却用手指了指俞佩玉，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小龙苦笑道：“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能发小孩子脾气？”

听到小龙说她已经是个“大人”，朱泪儿忍不住“扑哧”一笑，但立刻又嘟着嘴道：“是你叫我闭上嘴的，我这人一向很听话。”

小龙道：“那么你就快些救她吧。”

九儿眼圈又红了，咬着嘴唇道：“你只知道要我救她，只知道为她着急，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中她的毒呢？他们唐家的人难道不用毒的吗？”

小龙柔声道：“唐家的毒药暗器虽有名，可是你……”

九儿道：“我怎么样？我是个毒人，是不是？无论谁一沾到我就要中毒，是不是？那么你为什么还没有中毒呢？”

小龙不禁怔了怔，道：“我……我见到银花娘打了你一掌后，手上立刻染了毒，又见到那天蚕教的徒弟拧了你一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