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为止,谁也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因为这件事的关系太大,韩笑、沈万千,裘天正,每一个人的死,足以震动武林,而且极可能引起江湖中这几大世家的仇杀!
只要他们的仇杀一开始,就绝不是短时期可以结束的,也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而死。
这绝不是可以轻率下判断的事。
可是现在动机和证据全有了,而且已铁证如山。
刘长峰沉着脸,一字字道:“现在我们应该听听他有什么话说。”
小龙没有话说。
他慢慢的解下了上的银狐裘,缓缓说道:“这是西门无恨夜猎大雪山所得,先人的遗物,我不能让它毁在我的手里。”
他将这狐裘交给了黄天霸:“我知道阁下昔年和西门无恨有过一段交集,所以这件东西交给不阁下保管才算是物得其主。”
黄天霸叹了口气,道:“一代剑神西门无恨英年早逝,我……我一定替你好好保管。”
马如龙又慢慢的解下了他那柄剑光夺目的长剑,交给了木大师。
他说:“这柄剑还是当年我一副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当初苦和尚见到这把剑的时候表示十分喜欢可惜我没能送给他,如今这把剑交给少林寺的木的事,手里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木大师道:“可以。”
小龙又从上取出一叠银票和金叶子,交给了刘长峰。
刘长峰道:“你要把这些东西做什么用?”
小龙道:“钱财本是无主之物,怎么用都无妨。”
刘长峰沉吟着,终于接了过来,道:“我拿去替你救几个人,做点好事。”
现在每个人都已看出小龙这是在交代后事,一个人在临死前交代的事,很少有人会拒绝的。
他们用两只手捧着小龙交给他们的遗物,心也难免很沉重。
小龙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现在只剩下这匹马了。”
他骑的白马还系在那边一棵梅树下,这种受过严格训练的名种良驹,是他在和犬戎人作战的时候一直骑着的,就像是个江湖高手一样,临危不乱,镇静如常。
小龙走过去,解开了它的缰绳,轻拍马股,道:“去!”
白马轻嘶,小步奔出。
小龙转过,面对着冯超凡,道:“现在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了。”
刘长峰道:“你说。”
小龙冷冷道:“你们都是猪!”
这句话说出,他的子已箭一般倒窜了出去,凌空翻。
他的白马开始时是用小步在跑,越跑越快,已在数十丈外。
小龙用尽全力,施展出轻功,向白马追去。
当初就有人评价小龙的轻功独步天下,这一全力施展更加是快如闪电。
这匹万中选一的快马,现在子已跑了,速度已到达巅峰。
小龙一掠上马,马长嘶,行如龙,人是纯白的,马也是纯白的,大地一片银白。
刘长峰和黄天霸也已展动形追过来,手里还拿着马如龙交给他们的金叶子和狐裘。
等到他们发觉自己的愚蠢时,这一人一马已消失在一片银白中。
刘长峰跺了跺脚,将手里一叠金叶子用力摔在地上:“我真是个猪。”
天色更黯,风更冷。
冷风刀一般迎面刮过来,小龙龙中却像是有一团火。
怒火!
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绝不是凶手,绝没有在酒里下毒。
只可惜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会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
他看出了这一点。
他只有走!
死,他并不在乎,能够和那些认定了他是凶手的人决一死战,本是件快事!
但是他若死在他们手里,这冤枉就永远再也没法子洗清了。
他要死,也要死得清白,死得光明磊落。
他发誓,等到这件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一定还要找他们决一死战!
真正的凶手是谁?
是谁在酒里下的毒?是谁买通了那天杀的刺客?他一点线索都没有。
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一定是个极沉毒狠的人,这计划之周密,实在是无懈可击。
他是不是能揭穿这谋,找出真凶?
现在他是连一点把握都没有,现在他根本还不知道应该往哪里下手?
他只知道,在真凶还没有找出来时候,他就是别人眼中的凶手。
如果刘长峰,黄天霸,和少林木大师都说一个人是凶手,江湖中绝没有人还会怀疑,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一定有人要将他置之死地。
他更不能把这麻烦带回去。
一个千夫所指的凶手,本来就是无处可去,无路可走的。
如果是别人,在他这种况下,说不定会被活活气死、急死。
可是他不在乎。
他更加在乎的是韩笑死了,苦和尚死了。
他心中充斥着的怒火,是因为他最好的朋友死了。
这些年来,他和韩笑之间总是聚少离多,始终没有机会好好坐在一起喝一杯酒。
可惜现在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愿望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实现了。
所以他必须走。
他相信天地之大,总有他可以去的地方,也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他能把真凶找出来的。
他对自己有信心。
他对自己全上下每个地方都充满信心,他的手比别人更有力,他的思想比别人更灵活,他的耳和他的眼也比别人更灵敏。
就在这时候,他已听见了一点别人很可能听不见的声音。仿佛是在呼喊,却又微弱得像是呻吟。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束头发。
天色虽然已黯了,可是漆黑的头发在银白的雪地上,看来还是很显眼。
如果别人经过这里,很可能也会看见这束头发的,却一定看不见这个人。
这个人全都已被埋在冰雪里,只露出了半边苍白的脸。
这半边脸在他眼前一闪,快马就已飞驰而过。
他没有停下来。
他在亡命。
少林的木大师,绝不会放过他的,现在很可能已追了上来。
这次他们如果追上他,是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逃走的。
他绝不能为一个已经快冻死的陌生人停下来。
但是那个人一定还没有死,还在呻吟。
马行如飞,已奔出了很远,他忽然勒转马头,兜了回去。
一个人如果见死不救,他还有什么值得自己骄傲的?
小龙龙是个骄傲的人,非常骄傲。
连漆黑的头发都已结了冰,苍白的脸上更已完全没有血色。
这个人居然奇迹般的活着。
一个人如果被埋在冰雪里,要过多久才会被冻死?
据说女人忍受饥寒痛苦的力量,要比男人强些。
这个人,是女人,很年轻,却不美,事实上,这个女人不但丑,简直丑得很可怕。
她的鼻梁破碎而歪斜,鼻子下是一张肥厚如猪的嘴,再加上一双老鼠般的眼睛,全都长在一张全无血色的圆脸上。
这个女人看来就像是个手工拙劣的瓷人,入窖时就已烧坏了。
现在她虽然还没有死,要活下去也已很难。
如果有一杯烧酒,一碗汤,一件皮裘,一个医道很好的大夫,也许还能保住她的命。
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
小龙龙自己上的衣服已不足御寒,自己的命也未必能保住。
他已经尽了心,现在实在应该抛下这个其丑无比的陌生女人赶快走的。
但是他却将自己上惟一一件可以保暖的干燥衣服脱下来,裹在她的上,把她的子紧紧包住,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男人最大的悲哀是“愚蠢”,女人最大的悲哀却是“丑陋”。
一个丑陋的女人,通常都是个可怜的女人。
小龙龙非但没有因为她的丑陋而抛下她,反而对她更同。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眼看着她像野狗般冻死。
但是他并不知道把她带到哪里去,现在他自己也已一无所有,无处可去。
这时天已黑了。
寒冬的夜晚不但总是来得特别早,而且总是特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