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九十六章(1 / 1)祢处士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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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严师父挑了挑白眉。

“他画的地图,不是一般的地图,他的地图不但包括了道路山川河流,还包括了河道的深浅、山峰的高度、甚至四季的风向,都用特殊的标记标明了。”燕师父幽幽地说,“这里虽然是片戈壁,可是距申王都并不远,拿到他那份地图的人……”

严师父沉默了很久,微微点头,“那是份行军地图,谁拿到,就能带着大队人马穿越戈壁去王都。”

“掌柜的,我有句话说,”燕师父沉吟了片刻,“我们俩都是一把年纪了,也该收手了。这些年来,这条道的钱掌柜的你赚得已经不少了,我们出来跑的人,不知道哪一次就把命跑没了,所以更要惜福。这一趟跑完,我想撤了,我在青石城外买了片小山,想种片果林做营生,我那个儿子聪明,我想他长大了混个一官半职,别被我拖累了。”

“我知道了,没问题,”严师父低声说,“其实……去年那一遭后,我已经想洗手了。但这一次我不能不来。”

“怎么?”燕师父一愣。

“今年是多少年?”严师父那双总是眼帘低垂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冷厉的光。

“德兴十年。”燕师父说。德兴是当今天子的年号。

“我我我我我……”李长文又说。

“闭嘴!”燕师父低喝。

曲终,琴弓一拉到底,发出一声裂帛般的长音,拉琴的人起身,把琴和弓都放在了砾岩,一步步向着车队走来。

他被火光照亮了。一身整齐的墨绿色绣金长衣,手工精湛,从到下裹满全身,一双褐色的牛皮靴子,是戈壁“沙民”常穿的衣服,可他根本不像这戈壁里的人,“清秀”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他简直说得“英俊”。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一张线条清晰的脸,高挺的鼻梁深陷的双眼,两道黑浓的眉,一道淡淡的刀疤添了他的英武。他的长发黑白相间,用墨绿色的头巾裹起来,缀着金色流苏的末端垂下来挡住了半边脸,只有一只眼睛露出,微微眯起,眼角带着一缕让女人为之痴醉让男人为之胆寒的邪气。

他的背后,是一张乌沉沉的铁弓,雕刻出来的黑色长龙围绕着弓身,整张弓带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那个年轻人距申李长文他们还有大概十丈,站住了,抽出弓插进沙砾中,一言不发。

“这这……这就是马贼?”李长文愣了一下,“开玩笑的吧?有这么俊的马贼?一个人来劫我们几十号人?”

没人说话,雨哗哗地下。

“我就是马则!马则在此!”年轻人忽然出声。

李长文呆住了,“你说什么?”

“马则在此!”年轻人断喝。

久久的沉默。

“我官话说得不好,可马则说话好听又有森么用?”年轻人勃然大怒,“我萧子陵立森天地间!僧就是个马则!”

一声再也憋不住的笑如同穿空飞去的鸟儿,划破了漫天的雨声。

李长文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软了腰,双手撑在沙地站都站不起来。

那一曲长琴,那一张劲弓,那头黑白间杂的长发……好杀气好霸气好俊逼人的一个男人,一亮相就镇住了全场。可是这个名叫萧子陵的马贼一张口,什么杀气什么霸气立刻烟消云散。

“长文兄弟,要笑还早了点,这马则……可不好对付。”燕师父轻声说。

话音未落,弦声一震。燕师父飞起一脚把李长文踢翻。那一瞬间,一支箭贴着李长文的头皮擦过,几乎洞穿他的头颅。

燕师父同时拔刀,一刀把那支羽箭截作两段,俯身抄起崩飞的半截断箭,铜制的箭簇,两侧是蛇牙般的倒钩,箭簇泛着凄冷的铜绿色。

李长文愣了片刻,鬼叫起来。

“嚎什么?能活不错了!叫你不该笑的时候傻笑!”燕师父把他苍青色的刀横在胸前,一手捻着刀尖,仿佛平端着一碗水,褐黄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我见过你这种箭,你是不是昨天才射伤过一个人?”

“蜡人不兹道天高地厚,我紫四教废他做人的道理。”萧子陵手捻弓弦,冷冷地一笑。他刚才瞬间发箭,只有燕师父一个人看清了他的动作。

“翎鹰。”燕师父低声说,“听过这个名字,看起来真是惹了惹不得的人呐。”

“兹道就好。”萧子陵说,“我也兹道燕老撕的大名。”

“都是朋友们给我面子,我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罢了。翎鹰的兄弟们是来发财的,不如把阵仗亮出来给我们看看,要是打得过,我们就打,要是打不过,我们好打商量,看看留下几成的货能买条路。”燕师父语气很淡,却带着一股寒气,像是只对着夕阳啼叫的老鸹似的,让人不敢轻视。

“好,痛快!”萧子陵击掌。

车队四周,那些被暴雨侵蚀的沙地忽然裂开一个个口子,漆黑的影子跳了出来,蹲伏在地,倒持着寒光闪烁的弯刀,围绕车队缓缓地移动,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光。

行商们惊得战栗起来,背靠着大车不敢出声。没有人比马贼更熟悉戈壁,这个埋伏圈可以说精巧绝伦,一旦发动就是敌我混杂,连个正面迎敌的机会都没有。若是真地动起手,就算燕师父手下那些个路护本事再强,也免不了死伤。

“我有十个路护兄弟●app下载地址xbzs●,四十个行商的兄弟不怎么能打,你有三十个马贼兄弟,你们胜算大。”燕师父点了点头。

“不愧四燕老撕,一眼就算粗了素字。”萧子陵竖起大拇指,“看来不用动武了?”

“动武不合算啊,这条谷叫滚沙峪,旁边沙山不稳,每年都滑个几次,我们掌柜那么有钱的人,不必为了点钱埋在这里吧?”燕师父淡淡地说,“兄弟你要几成买路钱?”

“八层!货物的八层!”萧子陵把手里长弓插进土里,这样他可以凑出八个手指来比数字,他也清楚自己说话不利索,这侃价可容不得半点模糊,一定要比划清楚。

“八……八成?”李长文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虽然怀疑自己吓得胆都破了,胆汁儿正在肚里横流,不过出于一个行脚商的吝啬,还是不由得出声抗议,“你这是侃价还是抢钱啊?”

萧子陵一愣,“里以为我们四森么?我们就四抢钱,我们是马则!”

“可以还价么?”燕师父问。

“还一点可以。”萧子陵犹豫了一下。

“我还的价也是八成。”燕师父说。

萧子陵皱起眉,茫然不解地看着附近的同伴,同伴们面面相觑。

“我是说,我带十成走,”燕师父一字一顿,“留个屁给你!”

萧子陵这次听懂了,脸色一变,自沙中拔起自己的长弓,缓缓自背后取箭,右手指间一次夹了三支铜牙长箭,如同鹰翼在身侧张开。

“里有总!很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雄鹰欲飞的姿势里带着巨大的威压,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好玩了。

“我还没有亮筹码,别急。”燕师父说着,也击掌。

掌声中,站在大车旁始终沉默的行商中,有些人摘下了头的斗笠,拉开了蒙脸布,扯去了铁衣的油布,从腰间拔刀。

整整齐齐二十柄利刃围护在车队两侧,而本该全神贯注的路护们忽然懒散下来,抱着双手冷眼旁观。

燕师父抖开了第一辆大车的油布,下面一面苍蓝色旗帜,旗是一条倒悬的龙。

马贼们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可以想见他们见到左时心里雷亟般的震动。

一个还戴着斗笠的行商缓步走到车队的最前方,嘴里叼着刚刚填好的烟杆,对严师父笑笑说,“大掌柜,借个火儿。”

严师父和那人微微低头接火,斗笠下,菸草闪亮的光照亮了那个中年男人笑意淡淡的脸。

左军都护,车越。

“拉牲口的兄弟们先走,别让牲口乱叫乱踏,这里是‘鬼咬舌’,滑沙了可不好收拾。”燕师父冲着行商们挥挥手。

萧子陵张弓搭箭,长箭直指当先的马夫。

车越什么都不说,摘下斗笠扣在车夫头顶,活动双肩,忽然间双臂一振,两道青色的长光从他腰间射出。

他双刀在手,看着萧子陵,“翎鹰的兄弟,借过一下,我们的事儿了结了,再去追也来得及。这里人太多了打不开,这条道,谁不知道翎鹰的兄弟们是义贼,没必要杀人的时候不见血为好,血光不吉啊。”

萧子陵犹豫了片刻,微微挥手,马贼群裂开了一个缺口。

“掌柜的你也跟车往前走,我和季骖留下招呼客人。”燕师父压低了声音,“尽快出滚沙峪,就放马快跑,这里的胜负还难说,别让人追。”

“燕你自己可小心了。”严师父马走了几步又回头。

“说好陪你走完这一趟再洗手的嘛,才走了一半呢。”燕师父拿衣袖抹了抹脸的雨水。

“听燕师父的!前进!小心别惊了牲口!滑沙了大家都死!”严师父扬鞭下令。

“大掌柜的大掌柜的,也给我匹马骑骑。”李长文反应过来,屁滚尿流地跟在严师父马后。

“哪有多余的马啊。”严师父叹了口气,拉了李长文一把,让他来和自己共骑。

车夫们心惊胆战地看着萧子陵铁青的脸,车队从他身旁擦过缓缓前进,蛟龙般的闪电割裂天空,萧子陵咬着牙,一口白亮的牙齿闪光。

“册越!里一路丧和我们翎鹰没完没了,打了一次又一次,死不瞑目,曾觉得我们‘翎鹰’怕了里们‘左军’么?”萧子陵看着车越的目光像是刀子,恨不得从那张含笑的脸剜下一块肉来。

“‘死不瞑目’不是这个意思……”车越摊摊手,“萧兄弟,你的兄弟要吃饭,我的兄弟也要吃饭。我早知道你盯了龙大掌柜的车队,那晚我们和龙大掌柜一起扎营,我就悄悄跟龙大掌柜说了这件事。你的人看见天明的时候我们分道而行,放心了,却没有想到我留了二十个兄弟扮作商人混在商队里等你吧?龙大掌柜的商队,现在是我左军保护,做完这笔生意,我们又能有些钱添置点马匹了。”

“你册越连路富的钱也钻么?”萧子陵冷笑,“那点钱也看在你的眼里?”

“哦,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龙大掌柜,可以留步么?”车越说。

“哦哦。”严师父拉住了马回头。

“您这趟活儿棘手,我的兄弟怕要损伤,这价钱……不知道五成可不可以?”车越笑吟吟地。

燕师父的脸色僵住了,开始他们已经跟车越说好了这一路保镖的价格,虽然也是价格不菲,但是绝不至于货物的五成这么多。临战,车越一举把价格涨了十倍!他犹疑地看向严师父。

“你你你……你这却不是抢钱,你这是讹诈。”李长文小声说。

“如果这群马贼没有真找门来我也不会涨价,”车越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些左军,人本就不多,都是患难里跟着我的好兄弟。要拿他们的命去赚钱,不卖出点价格,我心里说不过去。钱少了,还不够我们买酒来祭奠他们的呢。”车越扭头看着他的兄弟们,摇了摇头。

“掌柜的……跟他讲讲价。”李长文那行脚商的小气毛病又发作了。

严师父竖起手让他安静,“车都护这个人我懂的,他不是乱开价的人,不过五成,确实我连回本都难,四成,四成可以么?”

“掌柜的你这讲价的口气就诚恳万分!”李长文竖起大拇指。

“三层!”萧子陵断喝。

“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愣。

“我看不得册越那个奸桑!里不用护他左军四层,里打开货物,我紫抢里三层!大家都便宜!”萧子陵脸青筋直跳,“册越里也别假惺惺用兄弟当借口!”

“这也可以?”李长文听得目瞪口呆,“好马则,你看起来却不像我想的那么傻……”

车越没有料到这意外的一击,一时间愣在那里,张口结舌,许久,他叹了口气,“那我要是降价到两成呢?”

“一……一层半!”

“一层……不,一成。”车越哭笑不得。

“半层!”萧子陵怒喝。

“再降就都没得分了,”车越仰天叹息,双刀一振,“还是马贼做马贼的事,护军做护军的事,打了吧!”

电光再次裂空而降,车越豹子一般扑出,凌空斩断萧子陵扑面射来的牙箭,双刀带着尖利的啸声。

马贼和左军都放声咆哮。

恶战开始。

天都发怒了似的,闪电一道道跟在车队后面往下劈,驮马们一改往日的惫怠,拉着大车一路小跑。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远了,李长文这才从把脑袋探了出来。他一路坐在严师父的马后,生怕后面来一支冷箭,所以一直乌龟似的把脑袋缩在衣领里,心想若是冷箭射身,还有那件塞满老棉絮的夹衣可以挡一挡,要是射头,那头算不得浓密的头发可就挡不住了。

“掌柜的,快啊快啊!”他一叠声地催严师父,“马贼追来了!”

“快不得,”严师父语气平静,“马贼挑这里动手有理由的,大家都怕动静太大引发滑沙,不敢马厮杀,否则我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掌柜的你看着一点都不怕的样子。”李长文一愣。

“怕,怎么不怕?但是怕就能成事了么?”严师父幽幽地说,“这领头的人,因为自己心里怕就轻举妄动,那是害了兄弟们。”

“可要被木棍戳屁股的,谁不怕?”李长文直哆嗦。

“什么木棍戳屁股?”严师父没理解,他哪里明白此刻李长文满脑子都是被马贼戳穿晾干的尸体在隔壁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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