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每三个星期放一次假。
县城离家五十里地。
任苇的爸爸妈妈去世早,奶奶年纪大了,家里的大权,都是嫂嫂杨金枝独揽着。每次回家时,任苇总是挽起袖子,尽量帮家里多做一些事,返校时,从哥哥手里接过生活费时,才感到问心无愧,心安理得。
哥哥任天堂右腿有点瘸。五岁那年,因为一场高烧,来不及去镇上医院,村里的医生一针扎下去,失了手,昏迷了两整天,幸好保留了一条活命,天堂从此落下了终生残疾。
他比任苇年长六岁,初中毕业时,因为去县城读书太费劲,又加上经济条件不允许,只好辍学。哥哥结婚早,现有一个女儿,女儿叶叶两岁多了,聪明伶俐,她的长相继承了任家人的基因,和任苇一样,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杨金枝不喜欢她。
任天堂个头不大高,只一米六五左右,瘦瘦的,脸有些长,像一只生了锈的瓦刀。脸色蜡黄,经常打着哈欠,似乎有好多瞌睡虫跟着。全家的重活全部落在了他一人身上,压得他的腰始终挺不起来。
他平时不乱花一分钱,一年到头,很少添一件新衣服,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为了让妹妹回家时能多给点她。他知道妹妹读书需要花钱,生活费,车费,资料费,班费……好在任苇很节俭。每次给妹妹钱时,老婆的眼神像刀子飞过来,他心跳加速,像在做贼一样,紧张兮兮的。所以,平时对老婆杨金枝总是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句话的违抗。
任苇的家在村头,村名为杨柳村,杨柳村肃属于沙口镇。也许村里姓杨和姓柳的人口比较多,也许是村里的树种基本都是杨树和柳树吧,没人去考证。
房子前面有一块空旷的地方,空旷之地中央有一棵梧桐树,枝繁叶茂,像一把巨大的伞。夏天遮阳,冬天遮雪。这棵大树不知多少岁了,没有人记得清,这是洪湖岸边唯一的大古树,只要人们一提到这棵大古树,就会异口同声说,那是沙口的杨柳村。
任苇每次放假,远远地看到这棵树,心里一阵轻松,终于到家了,终于可以见到奶奶了,这世上唯一疼自己的人。大树下摆有几块大石头,光溜溜的,不知猴年马月留下的,正好给闲散的人们当做凳子。
梧桐树的不远处,有一个大码头,码头挨着一座水泥闸,这里一年四季来来往往的渔船很多,都是那种机帆船,不用木桨,操作方便。有当地村民的,更多的是外地的小商小贩前来收购鲜鱼。
码头连着湖,湖面很辽阔,湖水浩淼,渔产非常丰富,这是一泊还没污染过的淡水湖,湖里各种植物一年四季次第生长,且夏天最为壮观,一到夏天,成片的荷花,成片的菱角,还有那些天然的芦苇荡,都一眼望不到边,这里没有工业的干拢,静静地,如一处世外桃源。
如果有力气,如果识水性,村民的日子还是不错的。
可是,一家之主的任天堂,既没有过人的力气,连狗刨也不大会。
当长得有模有样的杨金枝嫁过来的时候,就注定不会有大富大贵的日子。当初,如果不是爸爸妈妈实施高压政策,杨金枝看都不会看任天堂一眼。杨金枝外形很不错,身高比任天堂稍高,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眉清目秀,只是皮肤和弟弟杨驰一样,稍黑了一些,其他的,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虽说有了叶叶,但她风韵犹存,经常开着小货车在码头进鱼的胡禄师傅,早已对她打着小算盘。任天堂这个长相困难的男人,根本不是她的菜,配不上她,为此,她有一肚子的委屈。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码头做个小生意糊糊嘴。
在奶奶的监领下,一家人开起了早餐店,铺子就在自家门口,不占道。找师傅靠着院墙搭了个大棚子,棚子两边用木板钉牢,棚顶是石棉瓦,结实耐用大方。
学校星期六上午要上两节课才放假,星期日晚上要上晚自习。
当任苇回到家里,家里午饭已吃过。
奶奶接过任苇手里的背包,用干毛巾拍打她身上的灰尘:“苇儿,你又没坐车,走回来的吧?”
“嗯,没什么的,三四个小时,几十里地的路,也不知不觉就到了。”任苇有些饿,赶紧洗了一把脸,伸手接过奶奶递过来的馒头,虽说不太热乎,勉强对付也还行。
“阿姨,阿姨,你回来了——”叶叶从外面走来,在任苇的背包里翻寻着。
“叶叶,这次阿姨多买了两本学习资料,手里的钱花光了,没有钱给你买糖果,下次阿姨一次为你补上。”
小叶叶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巴。
“叶叶,晚上陪阿姨睡,阿姨给你讲几个好听的故事,来补偿你。”任苇弯下腰来,亲了叶叶一下。
“好啊,晚上我同阿姨一起睡,同姥姥一起睡。”叶叶嚷着笑着跑开了。
“哥哥呢?”
“正在房里睡觉呢,他每天起得太早。”奶奶压低了声音。
任苇四周看了一眼,凑近奶奶的耳边:“嫂嫂呢?好像也没看到。”
“打麻将去了。早上生意做到九点多钟,只要有人来约,她从不推绝。”奶奶叹了一口气,“每天生意赚钱也不多,她天天这样赌钱,家里日子怎么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