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过，小屋门前菜地里的油菜花开始长出花蕾了，刚开始是淡淡的绿，过几天花蕊便是淡定的黄，小巧，柔弱，这花蕾在微风里摇，即使你对它视而不见，它也在摇，摇啊摇，而明媚的春天就是从这里向春雨敞开了它的门扉。

任苇白天浑汗如雨地劳作，晚上看看书，或与肖家译微信。对奶奶的照料，对叶叶的关爱，对家译的情爱，对万物的慈爱，对生命的珍爱……这些复杂的情感，林林总总，将小屋挤得满满的，间不容发。

学校规定初开学，任苇这几天惴惴不安，躺在床上一边看书时，一边谛听着屋外的动静，听风走动的声音，听花蕾打开的声音，只要有异响，就跳起来打开屋门，站在门口张望。奶奶一语道破，死丫头，肖家的娃子不是还有两天才来吗，他来会给你电话的。

她的脸红了，爱，原本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或在自卑的山洞里步步深陷，任苇的爱就像空空的山洞，她的心被肖家译偷走了。

终于，初七的傍晚，她接到了他的电话，我已下了诸城的高速，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学校。她连忙奔向他的宿舍，为他打开热水器的阀门，清理好换洗的衣服，把昨晚整理过的房间又重新擦拭一遍。

门开了，他手里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她关切地问，累了吧。他的眼神很明亮，不累，因为此时有你在身边。接着，他从包里拿出好多好吃的，绿豆面饼、面窝、发糕、鱼干等，琳琅满目。他对她说，这是我妈妈特意为你和奶奶、叶叶做的。

她低着头嗅了嗅，说，真香。她内心充满感谢，每一份食物都寄托着远方一位母亲的爱。

粥，端了上来，大米里掺有红枣和莲子，是他喜欢的口味甜软刚好，正如她的味道，他慢慢品尝着。一抬头，他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看，四目相对，两人含情脉脉，霎时空气中都带着电。

肖家译忽然伸出一只手，在任苇的眉尖抹了一下：“你是不是画眉了？”看到面前的她，他想起了“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这句诗。以前，他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欣赏她。

“你验证验证吧，绝对天然浑成。”她把头凑过去。他仔细端详，是真实的，天生丽质，没有二次加工。他喃喃道，怪不得人们把美女叫美眉。

她继上他的话题说：“以眉字开头的词语还很多呢，比如人们开怀，叫眉开眼笑；人们兴高采烈，叫眉飞色舞；两人情投意合，叫眉目传情。”看他细嚼慢咽，她提醒说，粥快凉了。

肖家译调皮地说：“慢慢吃才能品尝出其中的滋味。浪漫就是浪费时间慢慢吃饭，浪费时间慢慢喝茶，浪费时间一起慢慢变老。”

初的早上，学生们陆陆续续返校了，任苇正在宿舍整理棉被，二楼的袁彩萍上得楼来，塞给任苇几颗巧克力，说，你带回给叶叶吃吧。她满面春风，好像得了外孙似的。

任苇不明白地问，彩萍姐，今天有什么喜事？袁彩萍既兴奋又压抑，说，我的儿子来这儿教书了，昨天和我一起来的。她继续说，我儿子是杭州师范毕业的，去年毕业后，在杭州一家教育机构任教，他是教历史的，听说目前这儿招一名历史老师，我就鼓励他过来了。末了，她说，任苇，你看看，现在我们春雨学校发展不错，我和儿子没看走眼吧。

“萍姐，恭喜你，你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一家人在一起，平时有个照应。我听说，春雨学校今昔非比，我也经常看到，有好多外地的老师组团过来，在我们学校参观考察学习。”任苇由衷地说。

正在这时，从校前广场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鞭炮声，劈里啪拉的，像千万颗铜豆在金属容器里猛烈撞击，震耳欲聋，渗透在天地之间。其间，几个冲天炮带着哨音飞向天空，在空中绽放成一束束美丽的花朵。

她们两人好奇地来到阳台上，那一阵阵清脆的钝响令人亢奋，那些五彩缤纷的纸片，有的纷纷扬扬地飘到任苇的头顶，有的缓缓降落，画一个完整的曲线，然后无声无息。

许美云也过来了，兴奋得像只麻雀，她搂住二人，自问自答：“你们知道放鞭炮的缘由吗？我告诉你们，高三有两位同学分别被北大清华提前录取了，早上我进校门时，看到正门大楼的电子屏幕上有喜报在滚动，还有两位学生的相片。”

“多好啊，多好！”袁彩萍高兴得直拍巴掌，嗷嗷直叫，就像自己中了彩似的。

“萍姐，给你儿子加加油，要他明年也教出几个北大清华学生。”任苇在一旁鼓劲，也充满了期待。

高中部、国际部和艺术部的中层领导在二楼会议室开会，由总校的黄校长主持。会上，黄校长总结了上学期学校取得的成绩，布署了本学期的重点任务，最后，还特地提到高中部少年英才班的开课情况，这些十三岁左右的少年，是从全国挑选过来的，大都家境贫寒，成绩优秀。路校长作为校长代表，在会上和大家分享了近期高中部发生的可喜变化。

会议已接近尾声。

这时，总教务处的办事员小陶敲了敲门，立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请问，在座的哪位领导有谁认识一位叫任苇的？”

任苇？多么熟悉的名字，汪铁程打了一个激灵，几年前的画面突然在眼前闪现。在湖北洪湖老家的舞厅里，他和孙之菡曾遇到过一位如苇叶清新般的女孩，她，好像叫任苇。现在，他已升为国际部副校长，主管教学线。

在场的人们都摇摇头，对这个名字非常陌生。小陶进退两难。路校长问，任苇这个人怎么了？

小陶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刚收到了一张博雅杯获奖证书，联系人写着春雨高中任苇收，可我在全校花名册上搜索过几次，查无此人，所以，来打扰大家。”

路校长站起身，看了一眼。这是一张过了塑的获奖证书，咖啡色的边框，底色浅深，写有全国高中生读书感一等奖的字样，盖着鲜红的印章，赏心悦目。

“我们学校只收到这一张吗？”路校长追问了一句。

“是的，整个春雨学校只有这一张证书。”小陶回答。

这时，戴忆对路校长说：“路校，任苇是我们高中部的，她是一位生活老师，我认识。”戴忆深深记得，上次她值日时，发现有位生活老师有偿为学生洗衣服，被她抓住了，而且还罚过款，那个生活老师就叫任苇。

生活老师能获全国读书感的大奖？众人面面相觑。汪铁程心里极不淡定，当年听孙之菡说过，那位女孩成绩非常优异，怎么如今成了生活老师？再说，二十多岁的她，正芳华无限啊。他很想找个机会和她见面聊一聊。

这张获奖证书，辗转地传到田真真手里。她看了一眼，三分为老同学高兴，七分不悦。上次胡敏之的获奖，让她大出风头，如果这次获奖又能与她有关，岂不美哉。这个任苇，为何不在作者一栏写上田真真三个字？一个生活老师得奖有个屁用，或者在最后把自己加为指导老师也可以啊。

田真真心里有些忿忿不平，这个任苇真不够意思，随手，把证书扔在办公桌上。

阮浩楠去办公室交作业时，看到了这张证书，随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全班同学。顿时，班里炸开了锅，大家议论纷纷，这个生活老师真牛！

龚欣然说，大家想看看这篇获奖作品吗？男生女生异口同声，当然想看。龚欣然在抽屉里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几张稿件纸，说，这是任苇姐打的草稿，当时，我借来看过，但一直忘记还了。

朱艺命令道：“钟梦琳，你来给大家读一读。”

钟梦琳正巴不得：“遵命！”她接过稿纸，平铺开来，清了清嗓子，深情款款：

浅读《洛丽塔。作者：任苇。

感谢薇拉。

如果不是这个陪伴了纳博科夫几十年岁月的女人，《洛丽塔早已变成一堆粉白色的灰烬，消失在某一天午后的壁炉里。所以，即使下面的文字中不再有薇拉的出现，我还是想说，这篇文章献给薇拉。感谢她的坚持，让我有机会从一本书里看到了诸多适用于现在或未来的箴言。就像纳博科夫说的，薇拉必须在场。那么，关于洛丽塔的一切，薇拉都应该在场，而且必须在场。

……

我可怜的洛丽塔。

我深情的亨伯特。

我很抱歉，在书的结局部分完全丧失了我的理智。我随着深情的赎罪犯，跟着他的感受，一步步掉入了他的道德圈套中。我对这个老色狼所有的鄙夷厌恶竟能够用爱去解释。对于这个毁了洛丽塔的童年，禁锢了她一生的老匹夫。只剩下同情。

充满**的文字在最后的柔情里变成了痴情者歇斯底里的疯狂。我竟然被这个老男人刺激的控制不住眼泪。在最后的章节里，他的深情。

……

爱，是要热烈，却也需要理智。青春，是要热烈，却也要懂得什么是责任。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用来赎罪太长，用来享乐太短，用来不顾一切太奢华，用来碌碌无为太平淡。就像亨伯特，卑微纵欲里跌宕起伏的一生，轰轰烈烈的跨越了美国的大部分版图。最后在赎罪中离开了这个世界，陪伴他的只有那个黑色的发卡。就像洛丽塔，孑然一生委屈过活的一生，轰轰烈烈的追逐年少时心中的爱离开，最后只有一声压抑了的哭喊和苍白无力的生活。

钟梦琳一个字一个字地品着，如同嚼着橄榄，好久好久没有读到如此深情的文字，她陶醉了。这清新脱俗的语言，和平时考试的几乎病态的应景作文完全不同。

胡敏之和同学们一起静静听着，“爱，是要热烈，却也需要理智。青春，是要热烈，却也要懂得什么是责任。”这几话唤醒了她，指明了她和周一哲的相处之道。如此璀璨而又富有哲理的文字，现在又有多少人能写得出呢？把任苇姐按在生活老师的板凳上，一定是上天的粗心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