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信也没再说什么，他在想着从张良庙到陈仓道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虽然这路并不遥远，可是现在他所看到的跟想象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心心念念地想去陈仓看看，可是到了地方，早已经物是人非，总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行走江湖，要靠赤胆忠心，一路行侠仗义就能够广结善缘，后来才发现，世人的眼里只有功名利禄，他们才不管你的初衷如何，更不会在意谁是真心实意，利益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独孤信以神雕大侠的接班人自居，以郭靖一生所坚持的人生信条“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来约束自己，到头来仍然是一场空，世人并不会真正去拿品格为标准来评判人的高低。

在这样的世道里，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才可能会得到更多的尊重。蒙古人的成功说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仁义礼智信远远没有快马弯刀来得更直接，让人民爱戴远远不如让人民恐惧更能够维持长治久安。

蒙古大军东征西讨，从来不会跟任何人讲道理，只比谁的武力更强，谁的军队更能打仗，成王败寇在战场就分出来了，谁也不能抵赖，生死存亡也就是个拼。

独孤信想起自己前一阵跟杨逍因为杨逍胡说八道而闹得不愉快，就心里不是滋味。自己涉世未深，杨逍又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跟他置气，一是犯不着，二是显得自己度量实在太小。

想着想着，独孤信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杨逍吓了一跳，他赶紧问道：“大哥哥为何无故发笑？”独孤信答道：“想到前两天我跟你闹得那些不愉快，自己笑自己呢。”

杨逍道：“那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惹大哥哥生气的，你怎么又笑起来了？”独孤信道：“我笑自己太没气量，这么点小事都拿来大做文章，以后遇到更大的事情，我不得把自己气死，孔夫子当年也对自己的学生说过‘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杨逍道：“大哥哥是正人君子的，我不该把你说的那么坏。”独孤信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是被你说坏了？”杨逍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可不是这意思。”

独孤信看到杨逍的反应放声大笑，他这样却搞得杨逍不知所措，脸色一会青，一会白，一会红，额头的汗珠子不住地往下掉，好不滑稽。

独孤信看小杨逍吓得不轻，赶紧停下大笑，轻轻拍了拍杨逍的肩膀，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杨逍噘着嘴，翻着白眼，没好气地答道：“不带你这么玩的，要讲你就快讲，不讲算了，没你这么欺负人的！”

独孤信严肃起来，一板一眼地讲起了故事：“娄师德，字宗仁，唐高宗、武则天时期两代大臣。以谨慎忍让而闻名。娄师德的弟弟被任命为代州刺史。临行前来向哥哥辞行。娄师德对他说：‘我的才能不算高，做到宰相。现在你呢，又去做很高的地方官。声势如此显赫，难免会有人嫉妒我们，你以后为官做事，一定要保持低调，记得事事忍让。’娄师德的弟弟跪下说：‘请哥哥放心，从今以后，即使有人把口水吐到我脸，我也不和他去争，只是把口水擦去就是了。’娄师德说：‘不行，这么做还不够，人家拿口水唾你，是人家对你发怒了。如果你把口水擦掉，说明你心里仍然是对其有所不满。不满而擦掉，会使人家更加愤怒。’‘啊？’娄师德的弟弟心说连这都不行啊！‘那我该怎么办呢？’娄师德说：‘你应该把唾沫留在脸，让风把它吹干！’”

“唾面自干！”杨逍脱口而出，“这个故事我听程英姑姑讲起过，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唾弃过娄师德的为人，可是后来慢慢地越来越理解他了。”

独孤信觉得杨逍的话也太偏离自己的年龄了，就非常诧异地问道：“你是怎么理解他的？”杨逍开口便是人生，抬眼便是江湖，一句话道尽了人生的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啊！”

独孤信叹道：“人们往往习惯于断章取义，只看一般的故事就去评价一个人。娄师德能够出将入相三十年，就是因为恭敬勤勉而又朴实忠厚。在武周革命前后，吏横行，高官多不得善终。只有娄师德在这样严的政治环境下不仅保全了一家性命，更为国家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这样的官员，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贤才。可是这样的贤才却常常被人误会，甚至连被当时之人公认为知人善任的狄仁杰都曾误会过他。”

杨逍道：“狄仁杰误会娄师德的故事我倒是没听说过，请大哥哥讲给我听一听。”

独孤信思索片刻，便低沉着嗓子慢慢说来：“娄师德最大的功绩在于他发掘了狄仁杰这位千古名相。然而由于娄师德做好事不留名，使得狄仁杰直到拜相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娄师德举荐的，甚至还因为娄师德那副老好人的样子以为这是个混饭的，想要把他挤走！武则天心里很明白，于是就问狄仁杰道：‘娄师德是不是个贤人啊？’狄仁杰很硬气地回答女皇说：‘他是个好将军，但能不能做好宰相臣就不知道了。’武则天又问道：‘他能做到知人善任吗？’狄仁杰斩钉截铁般答道：‘我虽是和他同朝为相，但还真不知道他有多知人善任。’武则天笑了：‘朕之所以用爱卿，是因为娄师德力荐你是个贤才，看来娄师德还是有点识人的嘛！’然后把娄师德推荐狄仁杰的奏章拿给了狄仁杰看。狄仁杰惭愧得满脸通红：‘娄公如此好的德行，我竟然还想着排挤他，我真不是个东西啊！’”

杨逍听完这些，也慨然叹道：“素称识人知人的一代贤相都有误会别人的时候，其他人肉眼凡胎，更难看清楚世人的本来面目，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能说的就是这样。”

独孤信接着杨逍的话说道：“娄师德这样的人世少有，可见‘唾面自干’不但不是一种软弱，而是一种大智慧！是大修为。”

杨逍听出了独孤信话里有话，就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所以说没有博大的胸怀和强大的忍耐力，是很难有一番成就的。”

独孤信听了杨逍的话，嘴角浮现出难以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