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哥们还真没说错，这真不是长期工作的地方。”李海豹和张梦妮当面聊着，“虽然鲁院长的什么学院听起来名头挺响，其实和骗子公司也差不了多少了，我那天开会丢脸以后，仔细打听了一下，这学院手续不全，工作人员常年换来换去，职工什么保障都没有。”

“我说林锐那家伙是不是故意害我呀！我一开始听院长助理还觉得挺风光……”李海豹开了一罐可乐。张梦妮往自己碗里夹着肉：“现在你先在那里干着，至少把这个月的薪水领了再走。现在网上信息多，你的条件真的还不错，我觉得，吃一堑长一智，你也没失去什么。再有，趁着现在闲，你多培养点爱好，不能总借李端阳的照相机摆弄吧。”

李海豹埋头吃饭：“我的爱好可以分为力量型和技术型，力量型就是吃饭，技术型就是喝酒。”张梦妮无奈笑，李海豹拿了张纸出来：“这方面的事，我问不了陆文君，她特单纯，帮不上什么忙。我一直在查，几大人才网都看过了，就这个公司还不错，我还特意在网路上搜了一下，发现别人对它的评价还算不错，可以去试试。打电话问过了，现在正缺人，一切都合适。”

张梦妮看着上面的字：“远创科技……这公司，我在热点网做的这几年，没有听说过，照理说不应该，我怕有什么陷阱，”她抬头望着李海豹，“怕你出意外。”李海豹拿筷子比划着：“放弃，太可惜了吧？再说，网上资料不会骗人，要真是什么骗子企业，会有人提醒的。”

“如果这公司真的如网上所说，倒还很适合你，而且我没听过得公司多了，好公司应该也有，这样，我去问问我的同事，他是IT行业的老人了，应该知道内幕。”张梦妮拿了手机转身出门，李海豹用手指在纸条上点点画画，仿佛上面几个铅笔字里有他的前途。张梦妮很久不回来，他喊来服务生：“请加一份玉汁培根卷”，之后久久盯着张梦妮的空位发呆。

张梦妮回来时正好上菜。“对不起，我问了同事，他还转问了自己前上司，都没有消息，有的说模糊听过，但也没什么印象。他们说他们知道的也有限。”李海豹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将桌子轻轻一拍：“我必须去！多好的机会！受了一次骗大不了再受第二次，我会去的！”

“那我陪你。”张梦妮的声音不大，但李海豹听来却仿佛是雷声，他很想逃避：“你吃这个……”。“打包带回去给珍珠吃吧，她爱吃的。”张梦妮没给他一丝机会，“珍珠单纯年纪小，她去了更危险，我和你一起，至少我们有个照应，万一有事，也多一份力量，对吧？”

既然这样我们就在一起吧！李海豹非常非常想这样说，但说出口是：“咱俩社会经验多，有默契，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说出来他一万遍骂自己怂货，张梦妮微笑站起：“我不是苹果智能手机，不能你碰一下我，我就一溜烟的知道你让我干什么。”说完，她一口喝下剩余的可乐，居然还同情的看了李海豹一眼，衣袂带风飘然而去。

远创科技所在的园区是新建的，还有些荒凉，张梦妮和李海豹会和后，等了很久才等到公交。下车后，他们却看见很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往同样的方向走。“看来是白担心了。”李海豹马上放松下来。张梦妮却不发一言。果然，他们都是往同一家公司应聘去的，李海豹也大步迈进楼内。

“挺正规的，门外还有保安执勤。”他丝毫没察觉出异常，“张梦妮，你脸色怎么不好？”张梦妮先没答睬他，之后低声说：“我感觉很不对。”李海豹刚要停下来问为什么，门口的“保安”见他俩停了下来，立刻就瞪了过来。“先上去，我觉得我们落陷阱了，别回头。”张梦妮推他。

李海豹也察觉后心一凉，但又不敢贸然转身，只好先上楼。很快，他就听见背后有人转身想出去，被“保安”拦住：“不许走！进来的都不许走！”那声音凶狠之至，绝非经过正规训练的合法保安。“别回头，向上走。”张梦妮不断提醒，才终于没引起保安的注意。

“我们的公司，是有很远大的发展计划的，”他们已经能听见楼上房间里的宣讲，“你发展一个下线，你就是他的上司，就能成为我公司的五级经理，发展四到五个，就能成为四级经理，这明明就是给同学们发财的机会！你们总是说找不到工作，这样的工作难道不是求之不得吗？轻轻松松，坐在家里，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就能够加薪，升职，当经理，当主管，当总监，当总裁！”这是传销公司！李海豹刚一挪动，张梦妮拉住他：“不要动，小心。”

门口穿汗衫短裤的中年妇女把新到的学生往里赶。“进去，别慌，坐在靠窗的位置。”李海豹对张梦妮，也是对自己说，他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很快，周围坐满了人，没有空调和电扇的房间散发着异味，叼着香烟的“讲课”人眯眼盯着台下的人，差不多全是年轻的学生。

“不能这样下去。”李海豹小声告诉身边的另一位学生。那人高马大的男同学，却是胆小怕事：“这，我不敢，太倒霉了，这里都是他们的人，他们的地盘，怎么也出不去啊。”

李海豹扭头：“没用……”台上的“讲师”高声宣扬：“我们公司的分部遍及全球，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香港，台湾这些地方。”张梦妮默然不语。“真的很抱歉。”李海豹满心觉得对不起她。张梦妮依旧闭着眼睛不说话。她是真生气了吧，李海豹责骂自己，自己一个老爷们也丢不了什么，但是她如果遭遇什么危险……他很想给自己一记老拳，死死的咬着牙。

“同学们呢，我们今天会带你们去温泉度假村，很多领导人都在那里休养，那里真的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风光无限，这是我们公司给大家最大的优待！”这句话讲的李海豹一个激灵，什么，要把我们带走！他看得出身边同学的恐惧，但他们必定是敢怒不敢言。

报警？怎么可能，这种情况下一句也说不了。发短信给家人，让他们想办法？等想到办法黄花菜都凉了。真是可恶，要是这些同学强硬点，别那么怂，只怕还有别的出路。李海豹一眼瞥到张梦妮，却看见她自得其乐的摆弄着手机，他差点气翻过去：“你还有心思玩手机？”

“某些人是因为自己闯祸又想不出办法所以气急败坏吧？”张梦妮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毒舌！“难道你有什么办法？”李海豹声音随小，语气却千斤重。张梦妮放下手机，挑眉轻笑：“我去让他们允许我打一个电话。”李海豹更不解：“疯啦？”张梦妮懒得解释：“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大哥，妹妹这边还有好几个同学都没找到工作，我想给他们打个电话喊来。”张梦妮大着胆子走上去，有个细长脸的传销人员冷眼觑着她，她马上补充：“你可以盯着。”对方这才伸出三个手指：“三分钟！”

张梦妮马上打通了一个号码，对方一接，她就说：“小王，你好！我是梦妮啊。我在仁寿路濮塘里29号的远创科技，你和小李小周他们几个不都是说，工作不好想换工作吗？我这里应聘成功了，而且新公司还缺人，你们快来！过时不候哟！”语气非常轻松。

她挂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小王纳了闷：“小李？小周？都是谁呀？”旁边隔间的同事也听到了，凑过来说：“这是张姐姐的电话？她怎么了？”小王回答：“她说她在什么远创科技，要我们都去那里，新公司缺人什么的……我没说过要换工作呀？小李、小周又是谁？”身边年龄较大、阅历较深的大姐连忙说：“我看过网上的这个案例！如果熟人打电话来说奇怪的话，那就是遇到危险了！你记得她说的地址吗？快报警！”

“滴呜——滴呜——滴呜——”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李海豹竟有一瞬间反应不出这熟悉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但是他能够听见传销公司的人喊起来：“警笛！快走！”

刚才叉着腿的、斜着身的、喊着话的、瞪着眼的“讲师”，“经理”，“保安”瞬间溜了个无影无踪。“张梦妮，走！”李海豹推开窗户，这不过是二楼，离马路也就三米多，他纵身跳下，接着张梦妮也一跃而下，“警笛”还在响着，两人飞奔起来，一路逃到了行人密集的大马路。

“幸亏我的手机铃声里有警笛的设置。”张梦妮看着李海豹，眼神还很无辜。“你这妖精，恁的狡猾！”李海豹刚要伸手过去，张梦妮闪身就跑，追着赶着，风景一路倒退，一直到公交车站。“先给林锐吴窈窕他们报个平安，这半天没联系，他们也在担心。”张梦妮把手机递过去。

“行啊，你说这么一番危险下来，真挺想念朋友的。我也该去拜一拜，给他们祈福。我和你说过，有个邻居的哥们在日本松下工作，还有的在俄罗斯学文学，当初一起骑车去看演唱会的日子多好啊。”李海豹接了手机，张梦妮做出思考的样子：“你现在烧香，雍和宫到本能寺那属于行内流通，实时到帐，再从本能寺送个快递给他，但是从雍和宫到莫斯科大教堂那属于跨行汇款，怎么着也得好几天，不如你捐点工资修缮寺庙，让人给你开个贵宾专业版。”

林锐还在车流量较少的路段上练习，电话一响，师傅指导他停在路边，接了手机后，刚要发动车子，一辆红色跑车卷着风“呼呼”就擦过去了，没什么经验的林锐满身冷汗，对着那车扬起的尘土喊：“喂，找死你！”那车少说有160迈，早没影了。面对气不平的林锐，师傅就说了一句话：“凡是在路上飙车超速乱按喇叭别车的，你不用理他，最后，会有一辆一路飞奔鸣笛闯红灯谁都让他的救护车，完成他的心愿。”师傅不愧是师傅。

“累了，死里逃生，喝点冷饮。”李海豹递过雪碧来，张梦妮一面接一面说：“其实……很开心。”转脸很阳光、很愉悦的看着他。“啊？”李海豹一时半会没想到，张梦妮居然并不介怀。正好车来了，两人上车，并排坐下。“我说，我其实很开心。”已是傍晚，窗外天空全红了，残阳灼烧天空，如同火映照着血，仿佛下一秒会化作片片红雪覆灭人间。“如果有某个人在身边，那所有的风景，每个路人，每辆公车，每片天空，都会变的好看起来。一想到这些，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世界上，存在于同样的晚霞下，就很开心。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呢？”

李海豹终于可以开心的笑了。“张梦妮，那天在江边，我不该因为陆文君而和你吵架的。”张梦妮的脸贴着玻璃窗：“没有对不起。”李海豹忽然又不明白了，张梦妮这是接受呢，还是拒绝？

“李海豹？张……好巧啊。”这个声音激的李海豹发抖。陆文君。“你们也在车上呀。”她显然因为看见张梦妮而有些不痛快。张梦妮却已经从座位上挪了出来。“我，该在这里，下车了。”她说的话显然意味深长。“你……”李海豹想抓住她，却被陆文君巧妙的拦在当中：“和我一起吃饭，张梦妮也一起吧？李海豹请客。”车不巧的到站了。张梦妮低下头，很快下车消失在人群里。

“我这……没带钱……”李海豹慌乱的一塌糊涂。陆文君马上摆出失望的表情，李海豹确实没带够钱，他摸着口袋以示说了实话，却意外的摸出五百块。他懒得看陆文君脸色的变化，只想起她刚刚上车时，张梦妮似乎在自己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张梦妮，你真的很让人讨厌啊，李海豹鼻尖一阵酸。“去吃烤翅？还是酸菜鱼？日式拉面也行！”李海豹完全没听见陆文君在讲什么。

车已经开出很远了，距离张梦妮下车的车站隔了一条江。“你在想什么呢。”陆文君有点不高兴。“我在想，跳下车。”李海豹还吞了一句“去找她”。陆文君不解：“你的兴致很高呀！说说吧，你刚才脸色一直不好，其实心里很开心的是吧？”李海豹听到这个问题，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天边还剩下最后一牙血红的霞光，他看着窗外说：“对，其实……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