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的暴雨把望海台冲刷的干干净净。
石阶两侧,几簇清新的树丛,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被雨水洗礼过的关系,在此刻明净的天空下,连叶子都透着新生的青嫩。
漫山遍野都安静地蔓延着不为人知的浅绿,就像淡淡的水彩晕染在天边。
段飞此刻正躬身将封魄甩过来的长布逐段硬化。
待整匹布都硬化完成,段飞运气收手,硬化的布匹落地有声,过了好久都保持着最初的形状。
段飞开心地笑着,再次起掌运气,喝了一声“收解!”
只见布匹瞬间变软,即将飘落沾地之前,段飞抬腿将软布的一段踢向空中,随即飞身钻到布的下方,一连串的连转翻身,翻转起来的风将麻布整体掀起,飘向空中。
卓展跑过来双手撑着段飞的背一跃而起,对着飞起的长布掌心运气,长布竟瞬间冰冻成一节一节的台阶,逐级延伸到上空。
“段飞!”卓展回头喊了一声,两人便一前一后飞快跑向冰阶的最顶端。到顶后,两人对望一眼,纵身跳下。
卓展回头喝令一声:“收解!”冰阶状态瞬间解除,长布恢复原状。
卓展伸手扯住长布一角,用力掀转过来,再次运气,长布又再次冰冻。
这次则是在他们脚下冻成了一条蜿蜒的滑梯,二人弓立在上面,顺势滑了下去,玩儿得不亦乐乎。
一身轻松的封魄笑着看这对兄弟在练习中自找乐子。
虽然已经习惯了看他们这种苦中作乐的游戏了,但发现新的玩儿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侧身对正在斟茶的荀伯说:“这两个小家伙有意思吧,都是难得的璞玉啊!”
荀伯点了点头:“哈哈哈,老朽在杻阳府这么多年,也见过将军带徒弟,深知您有多喜欢他们俩。不过真是难得,才短短几日,‘收解’对于他们来说就跟家常便饭一样了。”
荀随即指向远处:“那个段飞,才几天功夫,武功就精进到如此地步,硬化也能熟练掌握了,维持时间和离手形态都不是问题了。
还有那个卓展,已经能随意变换冰冻的形状了,而且状态转换的间歇也很短,我记得封将军您也是花了两年才掌握到这种程度的。”
“他们不一样,这也是我为什么肯每天花上半天的时间来指点他们,这两人以后都会成为惊动五方五山的人,我这么说一点儿都不夸张。”
封魄接过荀伯递来的茶呷了一口,满是赞许地望着不远处练功的兄弟俩。
“是啊,那个段飞真是不错,仪表堂堂,天生一副好骨架,身手和反应速度都能跟现役的南山各封地将领有的一拼。”
荀伯眯着眼睛,捋着胡子,笑赞着段飞。自己若有个适龄的女儿,恨不得马上为她去说媒。
“段飞是很厉害,但我觉得那个卓展比他更可怕。”封魄正色说道,“卓展的身手虽然没段飞好,但……”封魄顿了顿。
“您要说的是他那惊人的巫力吧。”荀伯接道。
“也不全是……”封魄蹙眉摇了摇头,“还有那睿智的头脑和沉稳的心绪,也许,还有胸中那深藏不露的格局……早上妘儿过来说的那些事你都听到了吧。”
荀伯仰头大笑:“哈哈,三公主叫嚷的声音,老朽在露台下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过真是没想到,我们用了那么多刑具都没审明白的犯人,居然就被卓展那小子三言两语就审出来了。这且不说,还有那金毛脸的身份,都被割了头了,怎么这么容易就查出身份了。”
“哎……昨天他们找我去开案牍库的大门时,我还没在意,想不到真让他们查到了。老朽自问阅人无数,还真没阅过这样的人。”荀伯感叹道。
“我现在算是明白妘儿最初想留下他们的心态了,不过我们这杻阳府池子小,怎能困得住这种蛟龙。”封魄满是感慨地说着。
“哦,对了,妘儿说的那个什么‘囚徒困境’,你回头吩咐黑耀加在刑讯司的章程里面。还有案牍库的翻新,你亲自督办一下,就照妘儿说的那套去弄。”
“老朽得令。”
荀伯微微弯腰作揖,起身是却见一身火红的赤妘欢脱地朝这边跑来。然而她却没有跑来封魄这边打招呼,而是径直跑向卓展和段飞。
“呵呵,妘儿这丫头,有了新朋友就忘了你我啦。”封魄无奈地摇着头。
“封魄哥哥说谁呢,妘儿可不是那般无情义之人。”
正说着,赤妘已经跟卓展、段飞朝这边走了过来。
赤妘走向茶案,斟了三杯茶,转身递给卓展和段飞,自己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封魄哥哥,我说你也太认真了,一天都不给休息啊?”
“喏喏,这还怪上我了,当初是谁眼红,说我偏心来着?这练功习武需要有长性,每天坚持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不一样的。更何况我也只困他们半天,下午和晚上他们不是有的是时间吗?”封魄婉转地自己圆着。
“我是好心想给他们放松一下了……哎!要不这样好不好,我们今天大吃一顿怎么样,权当给卓展昨日的卓越表现庆功了,好不好?”
赤妘猛地一叫,虽然卓展已经习惯她偶尔的一惊一乍了,但还是吓了一跳。
“那咱就烧烤趴走起呗。”
这几日段飞也是憋闷的够呛,这里没网没手机,整日都苦兮兮的练功习心法,确实想好好放松放松。
“壮子知道这事儿得乐疯了,再不休息一下,他都快成苦瓜了,他的练习强度可比我俩大多了。”
“那行,烧烤炉什么的庖屋都有,一会儿我命姜姑姑去跟僖娘说一声,咱们下午就开吃!就在这望海台好了,这里视野开阔,景色也好。”
赤妘转过脸,摇着封魄的胳膊撒娇道:“封魄哥哥也一起好不好,就这一天……”
“好好好,就依了你,我若不依你,你能放过我吗,哈哈……不过咱们说好,折腾完可要把我这练功圣地给收拾干净了。”
封魄一脸宠溺地看着赤妘。没有弟弟妹妹的他把赤枢的这个妹妹也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纵容程度简直到了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还有还有,既然壮子来,那让琥珀也来呗,人多热闹,还有段越、雪言姐,哈哈,想想就高兴!”赤妘眉欢眼笑地说道。
“行行行。”封魄连声应允,把头点的跟啄米鸡一样。
“晚上还要一起玩儿扑克,封魄哥哥你都不知道,他们华国的那个游戏多好玩儿!”赤妘看来早有预谋,晚上的节目都安排好了。
“今天就不玩儿扑克了,还有更好玩儿的,是不是,荀伯?”卓展神秘地说道,又向荀伯使了个眼色。
荀伯会意,马上点头允诺。
原来昨天晚上,荀伯去找卓展商量竹简大小的时候,正好段飞和壮子也在,硬是被壮子央求做了两套麻将,估摸着今天下午府库匠人就能做好了。
“对了,荀伯,还要麻烦您叫人赶制几百根竹签子,我们烤肉用。”段飞说道。
“有烤炉啊,要竹签子干嘛?”赤妘疑惑道。
“这你就不懂了,用竹签子串着的肉烤出来特别香,我们家乡管这种吃法叫‘撸串’。”卓展赶忙解释道。
“真的,超好吃,你们就擎好吧!”段飞神秘兮兮地说道。
整个晌午,兴奋的一帮人谁都没午休。
烧烤趴的准备工作还是挺繁琐的,众人都参与了进来,就连本无心玩乐的琥珀也被派去劈制竹签子了。
赤妘激动的更是什么事都要亲自过问,生怕遗漏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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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还清净肃然的望海台此刻已是白烟滚滚,烧烤炉一架起来,原本袅然的仙气便荡然无存了,活脱脱成了一野餐圣地。
南山的烤炉很是别致,四角向上翘起,这样的设计,不仅能防止烧肉的时候油汁沿着炉子滴下来,还能形成一个天然的窝风处,让肉能更快烤熟。
壮子这个吃货加潜在厨子学徒,正赤裸着上身,脖子上还系着一条毛巾,一手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蒲扇,一手兴致勃勃地翻弄着炭火上的肉串,嘴里还哼哼着《乡村爱情》的粤语版主题曲。
一排密集铺开的肉串在高温炙烤下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热油顺着肥瘦相间的肉块慢慢滑下,滴到烧红的炭上就滋滋窜上一缕青烟。
再刷上豆酱、撒上现磨的花椒粉和芝麻,销魂的香料味儿缠着肉香味儿,一秒就能勾起馋虫。
第一批肉串烤好,壮子将烤串一一分发给众人,自己留下一小把,整把的开撸。
外焦里嫩的肉块入口瞬间,滑嫩、焦香的烤肉味就顷刻俘获了味蕾,浓浓的肉香直冲脑门。
“好吃!不过这要是有辣椒粉、孜然粉就更爽了,可惜你们这边没有啊……”
壮子塞了满嘴的肉,边嚼边跟琥珀叨叨辣椒粉和孜然粉的妙用。
第一波的肉串刚被消灭光,第二波的翅膀、鸟蛋、内脏、蔬菜串又码满了炉子。
众人好久都没这么放松过了,每个人都被这欢乐的烧烤气氛带动起来了,就连一向清淡素口的段越和江雪言都不由得吃了好几串肉串。
封魄整天忙忙碌碌枯燥惯了,冷不防来这么一场热闹的轰趴,也是兴致高昂,直接把粟心酒的坛子搬到身前,大碗舀酒,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活。
众人就这样吃吃闹闹,直到太阳落山,才清理“战场”,但不多时就又在后殿垒起了新的“战场”——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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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两副麻将,并排摆了两桌。琥珀也被拉来凑手,荀伯则是里里外外各种茶水、水果的伺候着。
卓展、赤妘、封魄、江雪言一桌。
段飞、段越、壮子、琥珀一桌。
壮子神采飞扬地讲完了麻将的规则,众人便忙不迭地垒起了长城,推牌、码牌,庄庄盘盘争不休。
新做好的竹制麻将散发着毛竹青湿的味道,上面的刻花还有些磨手的毛边,但已没人在意这些了,麻将的精妙与乐趣已让每个人都沉浸其中了。
此时的麻将桌上没有上下级、男女、贵贱之分,甚至连技艺大多数时候都要给运气让路。众人在令人痴迷的贪念和谨慎中小心博弈着,享受着麻将的诱人之处——危险,神秘,欲罢不能。
连一向惕厉自省的封魄都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还念叨着让荀伯把后殿的这间屋子就此设为棋牌室,将麻将作为杻阳山会客的重要娱乐项目之一。
看来赤枢兢兢业业整肃起来的清正风气,都抵不过这这一桌小小的围城带来的无限诱惑。
此时卓展这桌成均势之局,基本上都是四个人轮流坐庄、有来有往。
四个人技术、手气、运气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只有小胜小输,没有大起大落。
然而壮子那桌此刻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琥珀今天是人品大爆发了,连赢五局,其余三家手边的青贝是越来越少。连一向状态稳定的段飞都有些焦虑。每个人出牌都亦步亦趋,然而越谨慎、越算计就越容易出错。
轮到壮子出牌好一阵子了,他却迟迟不肯出手,一会摸摸这个牌,一会儿摸摸那个牌,眼睛不停地在自己的牌和下面已经打出去的牌之间游走,心里默默地合计着出什么好。
只见他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猛地一咬嘴唇,使了大劲弹出了一张牌:“三条!就打这个了,爱咋咋地!”
“胡了。”琥珀平静地说道,并一一推平自己面前的牌。
只见牌面排列规整,清一色一条龙,还带鸡宝夹。
其余三位不禁都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盯着琥珀。
然而琥珀却依旧面无表情,连一丝得意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我去!你这什么手气啊?出千也摸不到这样的牌啊!”壮子气的直挠头。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根据你给规则在码牌,正想要三条,你就打了,有什么不对吗?”
琥珀无辜的眼神配上面瘫脸,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真让人有一种想暴虐一番的冲动。
“了不得了不得,天生的赌神、雀圣啊。”段飞摇头连连赞叹。
而旁边的段越则已经在数自己那所剩无机的青贝了。
“真想把你带到我们那边,咱哥俩去奥门闯荡一番,你就是新一代赌王啊,到时候香车美女应有尽有,还在这边干什么大头兵啊!”壮子一番豪言,唾沫横飞。
“呵呵,他是赌王,有你啥事啊,别啥好事都把自己稍带上。”
段飞一边吐槽着壮子,一边把自己输掉的那份青贝推到琥珀面前。
“我是他经纪人啊!你想想啊,成名了肯定有什么代言啊、剪彩啊、媒体采访之类的。他这么木讷,能应付得来吗,还得我这个江湖老手包装、操持不成。”
壮子一边滔滔不绝地调侃着,一边看似自然地把青贝推到琥珀面前。
“少了。”琥珀认真地打断了壮子的高谈阔论,“壮子,是你点的炮,应该翻倍。”
“靠,师父你太贪了吧,你这青贝都堆成小山了,你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吧,还差我这几个子?”壮子浑水摸鱼的做法被识破,很是不甘,可怜巴巴地望着琥珀。
“不行,规则就是规则,何况这还是你定的规则。”琥珀一板一眼,不依不饶,认真至极的样子在众人眼中似乎有些可爱。
“那我是没钱了,你看看,见底了!”壮子赖皮地抖了抖自己装贝币的布袋子,摆好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隔壁桌的几位也都被这对欢喜师徒都笑了。
卓展一边码着牌,一边把自己装青贝的袋子扔给了壮子:“我的借你!咱们华国人可不能当老赖啊。”
“哎哎,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这小小的麻将,小壮士不大气了啊。”封魄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封大哥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这钱可都进了你手下的钱袋了,你当然乐意啊。不过说实话,我这算不算给咱们杻阳山做贡献啊,再建别殿的时候也搞个署名捐赠什么的,把我‘乐正云扬’的大名也给刻上去。”
壮子的这个大名,放在这个世代也是侠气时髦的很。大家平时看惯了他吊儿郎当的嘴脸,也叫惯了“壮子”,突然听到这么端正凛然的名字真是浑身不自在,都忍不住轮番轰炸壮子一番,整间屋子一时间欢声笑语、嬉笑怒骂。
然而开怀大笑的众人谁也没想到,这热烈的气氛很快就会被倾盆的冷水迎头浇灭。
“封将军!”
只见平时跟在封魄身边的那个叫青金的小军官匆忙地推门闯了进来,把正要出去倒茶水渣滓的荀伯撞了个踉跄,却没有伸手去搀扶,而是一脸慌张地直奔封魄这边,惊怖拱手道:
“封将军,武翰右将军刚刚回府,听说您在后殿这里,已经赶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