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杻阳山闷热难耐,天空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片云。
明晃晃的太阳毫无阻拦地炙烤着大地,土壤和岩块都变得焦灼起来,似乎挨一下就会瞬间被烤熟。
然而睡龙地上却是一片生机。连绵不断的各营幡旗、矛戈、甲胄整齐地排成了一个壮阔的倒V字阵,丝毫没有被这凶猛的热浪削夺了斗志。
封魄高立于这倒V字的中心尖角处,手持一柄伏龙剑,一身精铁打制的上将军全副甲胄,纤薄贴身又十分坚硬,甲片随着动作的伸展而相互摩擦着,发出清亮悦耳的振音,一袭等身长的丝质大红披风随风舞动,丝光粼粼,雄姿飒爽。
倒V字阵前凸起的盆地边沿,是一排天然风化的页岩岩块阵,横向连绵沿展开来,恰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堑壕,而堑壕对面就是武翰方面的兽人军团。
武翰的队伍上到这睡龙地上的仅有万把人,大部分的队伍都在山路上堆排着。
武翰站在盾伞后面,穿着与封魄一样的上将军装束,只是披风不是红色,而是略低一等的绛紫色。
武翰刚一上来便看明白了封魄的布阵,瞬间想通了封魄挑选此地作为弭兵会谈地点的用意,虽有愠怒,却无可奈何,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怒目瞪着封魄。
只见武翰肃然拱手,高声报号:“南山兽盟盟主武翰,特来会盟。”
封魄冷冷一笑,目光满是轻蔑:“昨天还是跟我称兄道弟的杻阳府右将军,今天就摇身一变成了兽盟盟主了。不知你这人皮面具带了多久,真真是唬的我们好惨,竟没料想你这人面兽心的小人竟做出这般噬主反叛的逆天暴行!”
武翰显然被封魄的言辞激怒了,面色绛红,神态狰狞,怒吼一声:“封魄小儿,大言不惭!共事多年,我忍你很久了。论资历论战功,我都在你之上,若不是这个兽人身份的禁锢,又怎会处处被你压一头,让你做了这上将位的左将军?
今日弭兵,并非我怯战,而是不想让我苦心效卫多年的杻阳山涂炭。你若识相,便快快让路,把这杻阳府交于我手,换回这赤家长子一条贱命。”
封魄见武翰这般糟践赤枢的威名,也已盛怒难耐。他轻轻抿了抿嘴唇,面露凶光,压低嗓音咬牙说道:“那也得让我见见封主真身,若是封主伤到一丝一毫,我定饶不了你!”
武翰看着封魄有苦不能言的样子很是畅快,不觉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封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痛快!好,就了却你这条忠狗的临终遗愿。来人,请封主。”
只见挤在一起的兽人兵阵一分为二,让出一条狭路来,四个壮硕的兽人兵士从山路抬上一辆木车,重重落在了地上。
木车上是两根粗木钉成的十字,十字上牢牢绑缚着一个人,这人也呈一十字,站得笔直坚挺。
兽人躬身推着木车,木车辚辚向前驶近堑壕,十字顶端那张脸也逐渐清晰起来,正是赤枢。
他那身锦缎衣衫已破损不堪,发髻也恹恹地歪在一边,一缕乱发颓丧地落在额前。但那张方正的脸却依旧威严不减,浓宽的横眉和寒星阔眼间流露出逼人的虎狼之威,不屈不折的气势让在场的兵士不禁微微胆寒。
“大哥!”赤妘忍不出哭喊了出来,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雨打般滴落下来。她抬起颤抖的双手捂住了脸,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这幅锥心的画面。
对于赤妘来说,父王是高高在上的君王,神圣不可触怒,赤妘跟他也很少能有寻常人家那样的的父女互动。
而赤枢作为长兄,又是赤妘八个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跟赤妘同为赤后所生的手足,因此俩人自小便比别人亲近些。
赤枢年长赤妘两轮,处处对赤妘百般照顾,既严厉又疼爱。
对赤妘来说,赤枢相当于父亲一般的存在,亦是她心中下任赤帝的不二人选,赤枢在她心中的分量可谓重若万钧。
此刻,这座高山轰然倒塌,又被别人狠狠踩在脚下,赤妘的心仿若千刀穿刺一般,痛苦到不能自持。
“封主!”封魄也已悲恸难忍,眼里噙着屈辱与不甘的眼泪。
“封魄!”赤枢声如洪钟地高声喊道,中气十足。
“你要誓死守住杻阳山,万万不可因我性命而有所顾虑。你若以杻阳山换我一人性命,我便当即咬舌自裁,绝不做这颠覆庙堂的千古罪人!
我死后,你可自立为王,将擒害我这瓦釜雷鸣的小人彻底铲灭,连根拔除,切不可任其再为祸世间,毁了我杻阳府的郎世清名!”
赤枢的话铿锵有力,震撼人心,封魄阵营的众将士都很受鼓舞,士气顿时高涨。
武翰见状恨得牙根痒痒,大手抵住了木车,不让兽人兵士再继续前推,狠狠说道:“哼,铲灭我,就凭你封魄?你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我倒要看看,是你封魄先称王,还是我武翰先问鼎!”
这时,穿着士兵甲胄的壮子一路小跑,绕到封魄身后,低声耳语道:“封大哥,卓展和段飞都装扮好了,已从侧山绕过去武翰那边了。卓展走之前让我跟你说,尽量拖住武翰,越久越好,为他俩争取时间。”
封魄凝神听完后垂眼会意,转身哂笑着高喝:“区区逆贼,竟如此大放厥词。”
说完便接过琥珀递来的弓箭,弯弓拉弦,凝眸松手。
我射出去的羽箭如流星般落下,没有射中任何人,却正正插进了捆缚赤枢的木车车轼上。
武翰惊的回头看了看车轼上的羽箭,大喝道:“封魄小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封魄气定神凝,冷冷道:“这一箭是我封魄对你的邀战箭。武翰,你我从未拼尽全力交过手,你不是一直不服我这个上你一位的左将军吗?今日你我就在此好好较量一番,一分高下,看看我这个左将军的位子到底坐的端不端!”
封魄恰好戳到了武翰多年来的痛点,武翰陡然起了斗意,单手解了披风,一把甩到近身军官身上,冁然而笑:“哈哈哈,求之不得!就让我的万钧兽力灭你那沙化巫力,用我的卧虎刀劈你那伏龙剑,今天就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武翰说完便纵身一跃,瞬间出现在封魄面前,徒手就是一个横劈。身为雕蛊兽人的武翰拥有豹的速度和雕的冲力,爆发力惊人,最擅长这种突袭。
还好封魄谙熟武翰的招式,一个闪身避开了武翰的掌劈。
武翰的手掌没劈到封魄,却落在了旁边兵士竖起的铜戈上,齐刷刷劈断了三根铜戈,让持戈兵士大惊失色,胆丧心惊。
为避免武翰伤及无辜,封魄飞身跃步,跑到页岩堑壕附近的空地处。
武翰追的很紧,大吼一声“哪里逃”,一个冲跑便再次瞬移到封魄面前,拔出卧虎刀劈头砍去。
封魄赶忙抽出腰间的伏龙剑挡住了卧虎刀的劈击,一时间刀剑相撞,电光火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封魄一个八卦连转,撤身到岩块边上,单手按住岩块,猛一发力,那岩块骤然化成沙粉。
封魄气运掌上,用力向前一挥,那厚重的岩沙便倾盆覆没了再次瞬移袭来的武翰。
武翰被这飞扬的岩沙扬的灰头土脸,眼里进了沙灰,一时间看不清楚,连忙向后快退了几步,揉搓着双眼,口中大骂道:“奶奶的,卑鄙小人!”
封魄并没理会武翰的谩骂,而是抓准这时机,一个纵身跃到了武翰的上空,挥剑刺向武翰的前胸。
武翰刚揉落眼里的沙灰,抬头却看见封魄跃到自己的头上,匆忙挥起卧虎刀,直指封魄双足。
封魄见状不为所动,双手紧握剑柄,顺势向后一个空翻,双脚刚一落地便单手阔掌运力,将刚刚散落在地上的沙石再次凝聚在一起,抬手挥舞,沙石一股脑地飞到了武翰的头顶。
封魄大喝一声“合”,那沙石便再次聚合成坚硬的岩块,直直落下,砸在武翰头上。
武翰也不是吃素的,坚实如铁的双臂登时护住了头部,那落下来的岩块砸竟生生被武翰的腕力震碎。
碎裂的岩块崩撒到四处,击在双方兵士的头上、身上。
这杻阳山最顶尖的两大高手之间的对决早已看呆了众人,此刻竟没有一个人刻意去闪躲这飞落的石块,甚至有人被砸破了头,鲜血直流,也丝毫没有察觉。
封魄和武翰就这样不相上下地交锋了几十个回合,依然没有分出高下。
然而武翰的雕蛊兽力属于爆发型力量,禁不起长时间的消磨战,此时已有些力不从心,动作和速度都开始有些迟缓了。
封魄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只见他趁武翰下一次启动瞬移之前,小步快冲,飞身闪到武翰面前,左手如鹰爪般抠住了武翰的右肩,运尽全身的巫力推向手掌,武翰右肩的盔甲刹时化成一捧铁沙。
武翰虽然及时躲闪开来,但沙化的威力还没有结束,武翰衣下的皮肉已被消融掉一大块,整个右肩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武翰见情势不妙,强忍疼痛冲将出去,硬是被封魄撕扯掉了一大块皮肉。
武翰后退着闪移到自己阵营中,倏然瞥到了旁边的毒虺兽人鼻尖上的长针,登时大喜,一把薅住兽人的长针,猛地一拔。
那倒霉的毒虺兽人整个鼻子连着长针被扯了下来,脸上顿时一片血肉模糊,疼的在地上嗷嗷打滚。
然而心肠狠辣的武翰并没有理会这无辜的手下,而是握着这剧毒长针用尽全身力气瞬移到封魄面前,双脚直蹬封魄膝盖,趁封魄踉跄不稳之时,拿起长针向封魄侧颈处猛插进去。
毒虺长针剧毒无比,可封住全身穴脉,麻痹中枢神经,让人浑身痒痛、动弹不得。
封魄反应迅速,第一时间拔下了毒针,快步后退回自己的V字阵营深处。
但长针里面的毒已经渗进血里,封魄顿感浑身无力,一下跌靠在琥珀和青金身上,面色苍白,嘴唇绛紫,眼前已是双影虚闪,不分远近。
“你居然用毒……真是卑鄙……”封魄气若游丝,直打哆嗦。
然而武翰却欣喜若狂,仰天大笑:“哈哈哈,卑不卑鄙都是取胜的手段而已,这跟你用扬沙有什么区别?如今胜负已定,你已成废人,我现在不仅要杻阳山,连这赤枢的命也不用还了!”
封魄在琥珀和青金的搀扶下勉强撑起身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封主贵为金鼎之命,他的命,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了的!”
然而武翰见到封魄得意的笑却并没有慌张,依旧神态哂然,苦笑说道:“不过,如今这赤囚的命握在我的手里,你能怎样?封魄小儿,我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多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你太小看我这一等兽人的觉察力了。不仅赤囚的命我要定了,这两个飞蝇竖子的命我也一并收下了!”
说完,武翰狞笑的眼睛突然圆睁,一把夺过旁边兽人兵士手中的长矛,奋力掷向后方。
长矛不偏不倚,正好扎在木车边鬼鬼祟祟解绳索卓展和段飞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