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光阴转瞬即逝。
枯骨药仙的药丸见效很快,到了第七天,卓展已完全能够行动自如了,除了体力还欠点儿,基本与常人无异了。
壮子从最初的被孩子缠得抓狂,到现在,已完全成了一个孩子王。
他给孩子们一人做了一个弹弓,天天带着孩子们去林子里打鸟打兔子。再用那精湛的厨艺和从现世带过来的烧烤调料完成让孩子们流口水的烧烤大餐,俨然成了孩子们崇拜的王者。
天天带着一群小弟小妹出入山林,大摇大摆,活脱脱一副山大王的威风模样。
这七日里,梁生和姚蓁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姚蓁的年纪比梁生的弟妹都要大,最初的时候,就已经帮着素欢撑起了半个家。到后来,素欢倒成了帮手,姚蓁反而成了主人似的,里里外外打点着家里的一切。
姚蓁小时候没少吃苦,又经历了那样的磨难,因此无比珍惜现在大好时光,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找事情做,自己做完还抢着别人手里的活儿做。
从浇院子、摘菜、做饭、打扫房间,到给梁生的母亲擦身、喂饭、熬药,再到给一大帮弟弟妹妹们铺床、洗澡、梳头发,她样样做的井井有条、尽心竭力。
壮子跟她开玩笑说干脆留下来做女主人算了,姚蓁只是红着脸跑掉了,并没有跟壮子拌嘴。
玩笑开的多了,大家便都开始认真考虑此事。
最开始是梁生的母亲,她很是喜欢这个漂亮、勤快又能干的姑娘,一有机会就拉着姚蓁的手问个不停。什么老家哪里人呐、父母可曾健在啊、生辰八字什么什么的。
听闻姚蓁的悲惨经历,梁生的母亲更是心疼地搂住姚蓁,老泪纵横地要梁生照顾她一辈子云云。
梁生的妹妹素欢,也特别喜欢跟姚蓁相处,天天跟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姚蓁后面,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着呢。
至于梁生本人,从初次见面那会儿,他就觉得姚蓁样貌好看。自打次偷听到了姚蓁和段越的对话,对姚蓁的遭遇除了同情还多了一分怜爱。
再到后来,他在马车吐露心声,姚蓁不惜揭开自己的伤疤来安慰他,让他很是宽慰,有种受伤的两个人相互取暖的微妙感。
加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以及壮子有事没事开玩笑提点提点,他似乎真的把姚蓁当成了自己的未婚妻。
每每看见姚蓁忙碌的样子,那被汗水打湿的额发紧紧贴在白皙的侧脸,抬眼间,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竟是那样的动人、美丽,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两人之间似乎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却谁也没勇气率先捅破。
终于到这第七日,卓展他们就要离开前往下一个藏有开图石的地点,姚蓁是卓展他们救出来的,理应跟着卓展他们一起走。
但这么多天下来的变化,姚蓁的去留似乎成了一个不得不搬到台面好好谈谈的话题。
众人心照不宣,壮子将孩子们哄骗出去后,几人便围坐在院子里,准备好好掰扯掰扯这件事。
“姚蓁,你现在已经完全自由了,想怎么生活都要出于你自己的意愿,你是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继续前行?”卓展开门见山问道。
姚蓁似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我……我想……”
姚蓁看了一眼梁生,眼神又飘忽避开,继而着急地盯着卓展说道:“可是我还没……”
“如果你想要报恩什么的话,大可不必。”卓展还没等姚蓁说出口,就抢先一步宽慰道。
“我们救你的初衷就不是要你报恩,而是要你能够脱离苦海、好好活着,你能幸福,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报恩了。”
姚蓁感激地看了看卓展,又迟疑地低下了头。她内心是想留下来的,虽然梁母和素欢都明确表过态了,但作为当事人的梁生却还没有开口,她的心里也是一直忐忑不安。
段飞见状赶忙给壮子使了个眼色,壮子立马会意,照着梁生的屁股就是一脚:“小子,现在还不开口,是不是要等媳妇儿跑了才后悔啊?”
梁生揉了揉屁股,小步挪到姚蓁身边,诚恳地说道:“姚蓁……我不是不想表态……我……我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我……我很喜欢你,也希望你能留下来,但是……你也知道,我家很穷,债都还没还完,这聘礼……”
“我不要聘礼的!”姚蓁突然抬头,看着梁生焦急地说道。
可能意识到自己太不矜持了,姚蓁脸一红,再次低下了头,喃喃道:“我父母兄弟都不在了,家里没有人,哪还需要什么聘礼,我不在乎的……”
“可是我在乎!我……我想风风光光向你提亲,想隆隆重重的娶你进门,我……我不想你受委屈……”梁生两眼一红,怯懦道。
“哥,你那不是有给我攒的嫁妆吗,我现在还没中意的人,先拿出来,把嫂子体体面面的娶进来吧。”素欢满面春光,高兴地提议道。
“不行!”梁生和姚蓁几乎异口同声喊了出来,两人愤怒地看向素欢。
素欢吓了一跳,不敢言语。
“呦呦呦,啧啧啧,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这么快就夫妻同心了啊。”壮子坏笑地开着二人的玩笑,一副痞痞的贱样。
“对呀对呀。”
“我说也这么想的,嘻嘻。”
赤和段越相视而笑,一副好激动的小样子。
梁生和姚蓁不约而同低下了头,不敢看众人。
“姚蓁,”江雪言缓缓开了口,“不要聘礼是你自己的事,但救了你,我们就是你的娘家人,这嫁妆是一定要有的。来,拿着,你和梁生可以风风光光的成亲了。”
江雪言从怀中掏出一个抽绳式小锦袋,貌似早就准备好了,起身塞进姚蓁手中。
“不不不,雪言姐,我已经受了你们太多恩惠了,不能再……”
姚蓁摇头推辞着,但性情柔弱的她哪拗得过态度强硬的江雪言。
“拿着。”
最终江雪言还是把锦袋塞回到姚蓁手中。
“哎呦,我说你俩就别撕吧了,让我想起小时候过年跟亲戚撕吧压岁钱的场景,童年阴影啊。”壮子一捂脸,表示受不了。
姚蓁也不再推辞,而是小心地打开袋子,发现是一小袋赤贝,数了数,竟有十个。
姚蓁看了看梁生,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向江雪言他们道着谢。
“行了行了,你们俩就择吉日成亲吧。咱们接下来说说自己的事儿吧。梁生,你是要去祷过山送东西是吧?”段飞发问。
“嗯,没错啊,算日子,我今天也得走了。你们呢,往哪个方向?”梁生问道。
“我们去天虞山,回我老巢喽。”赤抢着说道,快活得不得了。
自打知道卓展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天虞山,赤就兴奋的跟小喜鹊似的,想着怎么把卓展引见给父王母后,又想着作为东道主的自己拿什么招待他们,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能自拔。
“去天虞山正好能路过祷过山,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卓展询问着梁生的意见。
“好哇好哇,这再好不过了,天高路远的,我自己一个人还害怕,跟你们在一起,就不怕了,哈哈哈哈。”梁生一听可以结伴同行,很是高兴。
“太好了,你们跟我哥一道,我就放心了。”素欢说道。
“你们路也帮我看着点我哥,他仗着自己有巫力,总是不好好吃饭,经常不知不觉就饿晕了,搞得他每次出门我都担心的不行。”
“你有巫力?!”
众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吃惊地看向梁生,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
“你们不知道吗?”素欢很是疑惑。
众人呆呆地摇了摇头。
“嘿嘿,说起来有点儿好意思。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巫力,植物系巫力,那个……那个……祝余的巫力……”梁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祝余……”段越皱眉回忆着,“是不是就是咱们刚来南山时在路边看到的那个长得像韭菜的植物?”
“没错没错,能充饥果腹的那个。”段飞确认道。
“所以说……其实也没什么用呢,就没好意思跟你们提。不过有这种巫力在,不吃饭也不会感觉到饿,但有时还是会因为不吃东西而晕倒。”
“然而就我家这种情况,小时候我倒是给家里省了不少粮食,仅此而已,嘿嘿……”
梁生满脸羞红地看看众人,又回头瞅了瞅姚蓁的反应。
众人哄堂大笑,完全直不起身,笑得眼泪横飙。
“哈哈哈哈,我说,梁生你这个巫力也太挫了吧!”壮子大笑道。
“嘿嘿,是是是,见笑了,见笑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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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收拾好了行礼,梁生与姚蓁交代了几句家里的事情,众人便解开马车栓绳,准备再次出发了。
“哎哎,等等,瞧我这臭记性,竟把最重要的东西忘了,你们等等我,我马回来。”
梁生摸了摸身,急匆匆地跑回了屋里,不大一会儿,又拿着一个竹筒匆匆跑了回来。
梁生的肢体比较笨拙,就在他准备登车轼的一刻,竟一个踉跄没踩稳,揣在衣袖里的竹筒陡然掉在了地。
竹筒不偏不倚,正正摔在一块露出来的硬石头,面的盖子齐齐崩开,里面卷着的兽皮抖落开来,摊在地。
众人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兽皮的字是古文字,卓展、段飞他们虽然经过学习大部分都已认识,但毕竟不熟悉,难以形成下意识的反应,不细看细想是不能一眼识别出来的。
但赤不同,这是赤从小到大熟悉的文字,只瞄了一眼,赤就大概知道面写的是什么了。她惊悚地睁大眼睛看着面的文字,六神无主。
梁生张牙舞爪地嚎叫着,慌忙蹲下来去捡那竹筒和兽皮:“作孽啊,作孽啊,这回脑袋肯定要搬家了。”
谁知梁生还没摸着兽皮,赤竟一鞭子将地的兽皮卷起,纵身跃到树,仔仔细细地、从头到位地看了这封密信好几遍,完全不管其他人的呼喊。
“赤姑奶奶,我求求你,这可是机密啊,就是为了保密才让我这个外人去送的,看不得,看不得啊!”梁生在树下苦苦哀求,就差跪下来求她了。
“儿,怎么了?有事下来好好说,咱们一起慢慢商量!”
卓展知道赤不是那种平白无故就无理取闹的姑娘,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无论是什么事,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要同时稳住梁生和赤这两个人。
赤抬起眼帘,看了看树下的卓展,神情凝重而愁苦:“尧光山、柜山、长右山在秘密拉拢其他部族和封地,这封信便是尧光山向祷过山封主借武器的密函。旧派三山……旧派三山密谋在秋收前发动叛乱,易主南山。”赤艰难地说完,声音因哽咽而带着沙哑。
树下众人大惊失色,梁生也像丢了魂儿一样,不再向赤讨要兽皮,而是耷拉着脑袋搓着手,不知所措。
继续路是不可能的了,众人又回到了梁生家的小院,坐下来商量着之后的对策,气氛很是沉重。
“儿,你先不要急,起码现在我们事先得知了他们的计谋,现在想办法还来得及。”卓展宽慰着赤。
“不行,这事儿太大了,这可是叛变,要发生一场大战的,父王那边还毫不知情呢。不行,我得骑小谷赶紧飞回天虞山,把这密函交给父王。”赤仓惶地起身,恨不得马就飞回去。
“不行,我们现在仅凭一封信,再无其他证据,赤帝怎会相信?这么做不仅会害了梁生,还让我们在敌人面前打草惊蛇、提前暴露。他们既然打算让南山易主,筹备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提前发动兵变,到时候你父王那边更是措手不及。”卓展思忖着分析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经卓展这么一说,赤也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并没有深思过后果。
“依我看,还是让梁生把信原封不动送去祷过山,咱们也一起跟过去,探探底,看祷过山到底有没有倒戈之意。”卓展提议道。
“可是这竹筒封着的火漆已经裂开了呀。”梁生沮丧地摸索着竹筒的凹槽,那里原本压了图腾印的火漆已裂成两半了。
“拿给我看看。”卓展要过了那竹筒,仔细查看着面的火漆,随后胸有成竹地一笑:“这个交给我,我想我能搞定。”
“真的?”梁生大喜,腾地从凳子站了起来。
“不过需要时间。梁生,我需要你给我找一些韧性好一点的木头,以及刻刀。”
“那没问题啊。”
“不过,梁生,这信你照送,但就不要回尧光山领封赏了,以防两边发现什么端倪,再找你和你家人的麻烦。到时候,我们会在众目睽睽下帮你制造一出祸事,到时候需要你配合,演一演尸体就行了。”卓展冷静道。
梁生沉吟了片刻,郑重说道:“那好说,一切都听你们的,虽然这单买卖拿不到报酬了,但没关系。他们干的是制造战乱的大祸,是要万民不安、生灵涂炭的。若不是今天的意外,这封信真经我手送出去了,这才让我成了罪人,这报酬,我拿的良心不安。”
众人感念梁生这样视财如命的人,居然在大义面前如此明白、透彻,都被深深震撼了。
壮子更是抢着说道:“没关系,尧光山欠你多少个赤贝,我们都补给你,是不,雪言姐?”
还没等江雪言吭声,梁生便抢先一步说道:“不,千万不要,你们补给我这成什么事了?不义之财我不会惦念的,你们若真补给我,倒真是羞辱我了。是,我是很穷,但没到为了几个赤贝折了腰的地步。”
梁生表情严肃,说话掷地有声,平日里瘦弱的身子骨也似乎挺拔了起来。
“对了,咱们在将军府偏殿的时候,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那个把你介绍给将军的中间人,巴什么来着,不是说他妻子与你是同乡吗?若是他们察觉到你没死,找到你们家怎么办?”
段越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将军府听到的对话,忧心忡忡。
“哎呀,我以为什么事儿呢,没关系的。什么巴由的妻子,这片树林就我家这一户人家,哪来的什么同乡啊?我啊,跑江湖揽生意,难免与人攀亲,那天我给苗城布庄送货,看到巴由的妻子穿戴富贵,就自我推荐了一番,我听她是基山口音,就跟她套了近乎,唬她我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同乡。”
“她儿时记忆模糊,好像把我跟什么人搞混了,就认下这层关系。后来那个巴由知道我什么活儿都接,还做事妥当,为了抢功,就把我引荐给领了这差事的卫闾将军了。放心吧,他们哪里能找的到我。”
梁生笑笑,很是得意的解释道。
“不愧是跑江湖的,真是条老狐狸。”壮子拱了梁生一下,表示赞赏。
“哪里哪里,彼此彼此。”梁生笑笑,也拱了拱壮子。
“不过……”卓展叹了口气,有些沉重地说道:“梁生本就是跑江湖常露脸的人,咱们要他演一出假死的戏码,无异于是断了他的财路,以后,他怕是再也不能以梁生的身份出来跑江湖了……”
壮子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利害,听卓展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刚刚还高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顿时愁眉锁眼,双目黯然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