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清风这话,却更加说道沈裕民心中去了,使他神色黯然,再不愿提,便问道:“说起来真险,不是帮主及时赶到,小可这条命就折了,不过话说回来啊,郝帮主这大晚的怎么有空路过此处?这般荒凉境地,可不会是个人就有兴致过来游玩的。”
郝清风叹了口气,说:“一则是我灵锋派在这江北诸省中开了不少分派,时下处处艰辛,我刚从东边分舵回来,二是道的朋友有传言说,这一带有恶人使用灵锋剑法为非作歹,我怕是自家门下出了败类,和弟子一起走呢,人多了目标就大,容易被人发现,这就一人来寻了。”
沈裕民道:“为何帮主便人如圣贤,这李善真和您师出同门,一个师傅教导的,却能这般……真教人无法形容!”
郝清风道:“世事难料,当时他也处处招师父喜爱,才十分看重,把一身武艺半点不藏私传了他,只是多次说他心术有异,我等尝为师兄鸣不平呢,岂知一出师,就有许多不好的传言,只是到今日我才亲眼见到,唉。”
随后他对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幸存者说:“诸位乡亲,你们也看到了,此地真是千难万险,无从安身了,我们在此,那些贼人暂不敢造次,你们即刻起身,就朝泸州城去吧,那里秩序未散,还可保安身一时,不至顷刻遭受伤身之灾!”
这些人本就无处可去了,听说有个还能安身的地方,哪里还会拒绝?连忙就随意收拾一下,也没什么值钱的行李,便顺郝清风所指之处,朝泸州城出发了。
送这些人走过这段凶险重重的那段路,郝清风问道:“沈兄弟,这一别也一载有余了,期间凡事种种,真是一言难尽,倒是兄弟教郝某多有记挂,不知这些日子兄弟是如何度过的,这般看来,你这套刀法已经收放自如,大有进境了啊。”
沈裕民道:“却多谢帮主记挂了,这一年我却在寺庙里颂了几个月经,而后就找了处荒山闭门磨炼武艺,不知不觉过了这许久,竟不知人间之事,这几日才知道山下人间已经疾苦至此了,实在是惭愧。”
郝清风道:“何止是兄弟你,就是我们天天在这边两头跑的,也始料不及!初时没了皇帝赋税,其实还好,后来金人来时又吃了亏,退兵后一时间也清平,谁知多过些日子,那平日里你拿我半头蒜,我摘你几颗枣的矛盾邻里,闹出事来没了官府管制,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待我们发觉时,寻常人家已经无处安身了,这几省之间居然是一塌糊涂,凄惨之处堪比金人掳掠过的中州!唉,若是早察觉些时日,泸州附近,好道不止于此!”
听郝清风的语气,这地面金人并没有扶张邦昌做伪帝,使长江之北、黄河之南这些区域都成了无主之地了?怪不得秩序能被破坏至此!不过话说回来,这情况岂不是表明,历史和他印象中的那样,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我是不是也可以改变一些历史?
沈裕民叹道:“人间万苦,真是一样难尽,那么这黄河往南,长江以北处是遍地都这般人间地狱么?”
郝清风道:“那倒不是,自苏州海州起,有两大帮派维持,往南走宋朝还管辖得到,泸州周边也没贼人来犯,曾听人说时,再往南去长江边也有人收拢了数万灾民,在那里也不曾混乱,只是这边百姓艰难而已,若我遇到时,多有劝他们去泸州安身,只是人多城小苦安不下,不久还是要考虑将他们劝去南方。”
沈裕民道:“您这般慈悲心肠,才算得是江湖首屈一指的大侠!我只问苦练了些武艺,竟然不知道要何去何从,唉,郝帮主你说,咱们这般苦心孤诣,练武打熬身体,初衷却是为何??”
郝清风道:“穷文富武嘛,自古习武之人,原本也是为了光耀门楣,保家卫国的,只本朝重文轻武以来,靠习武重道博个封妻荫子却再难为,再去学武的,不就是为了健体强身,防身自卫么。”
沈裕民吃惊地问道:“郝帮主这一身通天的武艺,初学武时,便只是为了这些?”
郝清风笑道:“本来么,我家有四个兄弟,不可能人人都继承家业,所以我爹六岁就送我去拜师学艺,却能想到多远?不过师父对武德二字极为重视,打小就教我们,大丈夫要以侠义为先,这侠义嘛,就要兼济百姓了。”
沈裕民道:“能拜这样一位武德双馨的高人为师,倒也算是幸运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帮主这般人物,初习武时也只是为了防身自卫,可笑我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想着凭一己之力,可以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郝清风笑道:“少年人心胸宽些,也是常事,只是自古以来尝试以盖世神功去力挽狂澜的也不是没有,到底都碰了个头破血流,世间凡人,哪有一人就能阻挡千军万马的道理!不过兄弟若真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倒也不是无计可施。”
沈裕民听了不由得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连忙问道:“怎么说,莫非我们江湖的武人,真有办法改变这悲惨又残的天下?”
郝清风道:“世间习武之人,不管何门何派,大抵都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救人遇难、行侠壮义,凭着比常人强许多的武艺去欺凌弱小,作奸犯科之人,往往极少能突破那一重知见障,练不到绝顶境界。
“如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其实天下高手看在眼里,多少都有行动起来行侠壮义,扶危济困的事迹,但是江湖侠客就是武艺通天,与这茫茫天下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沈兄弟有这番心怀,不妨将希望寄托与来年岁末的华山论武之时。”
沈裕民心中一惊,问道:“华山那场盛会,莫非还另有深意?”
郝清风道:“自然了,官府有官府的律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每次华山论武夺魁的那人,就可以集思广益,不违背众多高人的原则之下对江湖规矩进行补充、修改了,古时候曾有高人论武夺魁后,就做了武林盟主,一统江湖,而如今的绝顶高人多是闲云野鹤,却懒于功名了。”
沈裕民听得这话,苦笑道:“郝帮主这话倒十分在理,来年华山之巅时只往帮主能一举夺魁,为天下苦难之人请命了,沈某倒是必定去为您捧场。”
郝清风笑道:“这短短时日你武艺又是一日千里,又有谁知道来年如何呢?到时候你来做武林盟主,却不正好?不过这边环境确实疾苦,不知道兄弟接下来有何打算,要么跟我一同去泸州先住下来再做商议?”
沈裕民道:“若静得下心来,沈某就去那里住一辈子了,只是现在心中其实难安,总想不出个道理来,还请容在下独自静思些许时日,这心里亮堂了以后,必定前去泸州一谢帮主之恩。”
郝清风道:“既然如此,那郝某就先行别过了,多事之秋,实在无暇多叙,在我帮派的协助下,泸州城秩序尚稳,只是金人若来时,也委实抵挡不得,一则要回去镇住场子,二是说不定那一日我等也就南迁了,沈兄弟在这不太平的地面,更是千万要多加小心了。”
沈裕民抱拳道:“多谢帮主关心,后会有期!”
看着郝清风身影潇洒如故,青衫长剑飘然而去,沈裕民心中一阵感慨,当世之中,此人是能担得起大侠二字的,他手下多少顽劣后辈,纨绔子弟都受到了极为严格的约束,成为维护秩序,保一方平安之人。
自己也是仗剑四方,扶危济困,在为难之间挽救了多少人,可是就算是他,也依然面对这残的世道无能为力,难道说,从一开始,选择这条仗剑天涯,行侠仗义的道路,就是个错误吗?
沈裕民茫然中思想分散了,才突然意识到,他胳膊被砍伤的口子,血液早已凝固了,而割破的衣服也被粘在了身,剧痛而且难受,同时又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整个人都感觉糟透了。
这破地方还真找不到半点能下肚的东西,身还略剩有几两纹银,也没去处购买,心中的无奈,就像对这个世道一样毫无办法,他到底懒得拖着这疲敝的身躯去捕猎,就近在地扯了一些熟悉的草根,将就着清洗了一下,嚼烂塞进了肚子。
接下来有段日子,他就在山东和安徽之间往来游荡,看潇潇满目,触景生情却又不肯离开,去到那暂时能安生一时的南方避祸,他十分清楚,假如他抽身离去,完全可以独善其身,眼不见为净,但这个人间地狱,却是更加绝望了。
日复一日,凭他过人的武艺,不知阻止了多少场惨剧,消灭了多少穷凶极恶的歹徒,心中却始终留着一个结,朝廷无能,江湖险恶,生在这金宋年间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
这一天他继续牵着战马游走在荒芜的道路,突然看到一行人正喧闹不休,朝着南方走去。
“相信我,沿着这条道走,坚持一下就安全了,到了泸州地界,就再没有贼人骚扰了。”一个一席灰袍,风尘仆仆,但是眼神看去却纯真无比的年轻人对那群人说道。
“唉,后生那,俺们是愿意信你,可是这里到泸州茫茫几百里路,就俺们这脚程,还真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那,那蔡大王知道了,追过来可就连你都牵连了。”一个老人一边拖着拖车辎重,一边叹息道。
“唉,真没关系,只要肯走,路就在脚下的,老爷子,不瞒您说,这条路我这段日子都走过三遍了,比你们身子骨还虚的人,都坚持到了那边呢,你们坚持一下,没事的……”那年轻人风风火火地说着,突然一声马嘶,几匹烈马追了来!
可知这些人对那些恶人怕到了什么地步,这情况都没有四散而逃,而是一个个都畏畏缩缩地抱起头,哀嚎起来,沈裕民冷眼看着,却放慢了脚步一步步朝那边走近去。
领头的那名响马怒吼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都养着你们好生种地,饶了你性命了,居然这般养不熟!不要走!今天不拿你们一刀刀慢慢地杀给那些破落户看,我蔡甘义就不姓这个蔡字了!”
他快马疾驰,不一时就冲到队伍跟前,挥起砍刀就朝队伍最后的那个百姓砍去,却不想那个灰衣青年突然蹂身前进,手哨棒一迎,铛的一声接住了那柄刀,不但哨棒没被砍断,反而借力几乎将那蔡甘义掀下马来。
“哎哟我靠,你这贼居然敢还手!老子这就先杀了你教他们敲敲!”那人气不打一处来,呼地跳下马就挥刀再看,却不料那灰衣少年持棍抵挡,打了十几合,只不停抵挡对方攻势,却没反击一招,只守得十分精妙,让人毫无办法!。
“哎呀呀!这小贼爪子还挺硬的!小的们,我拖住他,你们去把那些叛贼都杀尽了!”蔡甘义打着感觉不对劲,便下令就要对付其他人。
那灰衣少年连忙叫到:“使不得!刀沾血光乃是十恶之罪,往后必遭凶险报应的!还请各位善人放下屠刀,慈悲为怀!”
蔡甘义抬手阻止了手下的动作,哈哈大笑道:“这话我喜欢,我蔡某就是个十分仁慈的大善人,不然别处都胡乱杀戮的,为何我那里的百姓却个个都养着?小贼若肯站着不动让我砍了你,担保这些废物性命无忧。”
哪知那灰衣少年听了,居然真个就双手合十,站在那里说:“既然如此,小生终究下不得狠心,也就救不了这许多人,就一命换他们性命罢。”
那蔡甘义狂笑起来,一手抬起刀就要砍下去时,却呼一下,手臂向前,持刀的手掌却落到后脚根了。